沉悶。黑暗。動蕩。
空氣本並沒有什麼味道,但是沉重而不用於呼吸。
還有疼痛。一如既往的疼痛,有些習慣了,在日常的生活裏不過給自己的一個提醒兒,是日常活著醒著的證據;
如果實在心情不好的日子裏來看的話,沒有什麼其他的緣由能夠比得上這個,讓心中的不快再多幾分,而對於人間,其他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滿襄白原來是想的到這種感覺的,但是實際地發生在她身上,也總跟想象中的多一點兒新花樣。
來人了。滿襄白手支著頭,閉著眼,倚在為她特地設的榻上,隨著馬車的顛簸微微地皺眉,或者左右搖擺。
來人很年輕。很年輕,但是很有禮貌。他也沒怎麼坐過這樣長途的馬車,腳步已經足夠克製,但是還是不穩——這一定是泗色法身邊的人。
不是什麼厲害角色。至少目前不是什麼厲害角色。落坐對麵,放下文案,從中抽了半頁紙來,拔了毛筆,習慣性地在舌尖上潤濕,落筆,車身猛一晃動,但是還是防不了他寫他那漂亮而娟秀的字出來——他既然有在這樣顛簸的馬車上寫蠅頭小楷的魄力,就像是眼見了一樣,一定能寫一手漂亮的字一樣。
這讓滿襄白聯想起一個人。在他沙沙寫著一些題外話的時候,她禁不住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對麵,旋而笑了,說:
“萌萌。”
“好久不見啊,蓮兒姐姐。”
那少年頭都不抬一下地回答滿襄白說,卻惹得滿襄白又笑起來了:
“好啊,你小子,我說,那麼多年聽人罵街都聽不出來個與你相當的,春曉樓前那一場還有些希望,結果,還是你自己的場子——為何當時不與小滿相認?”
“姐姐若隻是方蓮的話,這就成不了一個事情——亦或是子萌隻是一介平民的話,也沒有什麼充作隔閡的——隻不過,姐姐現在是滿襄白,而子萌現在為滿泗做事,這個時候再說起來話兒,可就不敢再那麼親切了。”
那年輕人,滿襄白記憶中唯一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書法小老師,也是她母舅家的弟弟,一邊同滿襄白招呼著,左上角寫了前言,右下角簽了自己的名字方孟春,這邊才攏一下碎發抬起頭來,軟軟的眼角眉梢露出一絲禮節性的微笑出來,眉頭皺著,以表無奈。
“姐姐也知道,就算哥哥姐姐都不願意接方家的班,也輪不到子萌做這些事情的——子萌現在也二十出頭了,自從其主,自食其力,姐姐不會怪罪罷。”
“不過是生活而已,既沒有什麼能幫你的,自然也沒有什麼怪罪你的。”
滿襄白說。四處漂泊的她最熟悉這樣的場合:
昨日相談甚歡的朋友今天就可以變成敵人,而今日勢不兩立的敵人明日也會變成朋友——不過是圍繞著無休止的欲望和利益周旋你罷了,何況眼前這幼時失去父母,而又出生在一個不甚友好的大家中的非繼承人呢?
況且,一聲姐姐叫的親切,他們應該有十五六年沒有見過麵了。他不過是在揭滿襄白傷疤,用以對兒時那冗長而無意義的爭吵做回擊罷了——滿襄白都知道的。
“你說是為滿泗做事,自然是跟從現在這個小皇帝了嗎?”
“姐姐倒是笨了,您這樣問子萌,還期望著能有別的回答嗎?”
方孟春說著,與滿襄白兩個人都笑了,這邊在紙上隨手畫了一筆,低頭看看,也不心疼。於是他說:
“您若是到現在才覺察到,陛下信任我,才讓我跟隨珦親王的,那子萌倒是可以不客氣地說,您現在的能力,自我們分別那日起,真的沒有什麼長進。”
“這個職位本來不應該給你。”
滿襄白同樣是笑著,仿佛他們現在說的隻是單純的親人相見,互相寒暄的話語一樣,
“你剛剛才不動聲色地殺掉那個本應該指派在色城身邊的人,得到了色城的資料,開始苦惱地給小皇帝寫抱怨的通知——
寫的很詳細認真,因為你畢竟要展現,你是一個優秀的文官,是一個在軍隊上很稀缺的,有空閑,而且有宮中經曆的優秀的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