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
“賣了！”
驀然回首，逃不開的人海，逃不開的人生。
進到王府門裏，來來回回拐九個巷口（在其中的一個巷口悄悄地把雞放到八大將軍的雞群裏，他會看見的），這個時候大概走下了三層樓的高度，這差不多到了安定沽雲的房前。
這是一個小院子，不在王府的建築群中心，不在中軸線上，不是整個王府裏裝飾最複雜，做工最講究的地方，甚至不是這個建築群落裏最大的一處院落——他好容易在王府的時候，跟著其餘幾位侍衛住的小院子，或許比這個還要大。
每每到了這個地方的門前，他總是要回頭望上一望。總害怕自己一個人，走錯了路。他從未自己走過。他大多數跟著五輿兵馬來，全副武裝，器宇軒昂地來，在這個院落的某個房間的某個角落裏發一會兒呆，聽見軍師和那個人在隔壁房間裏暗暗說些什麼，再跟在五輿兵馬後麵，大踏步地走。
他被安定收留了五年，總共留在安定王府的日子折算起來能有半年？好的，其中有一個月的時間，他與那個叫做安定沽雲的人從未說過一句話。再有五個月的時間，也就是那個人又一次奇跡般的生還，到如今的這五個月裏，他和他每天至少見一次麵。
最開始的時候，這種會麵是帶著許多的麻木，羞澀，還有一點點興奮和欣喜的。但是現在呢——他想念安定子卯。雖然他隱隱約約地知道，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他還是想念他。
他終於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比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廝殺的地方危險的，還有許多許多。
深呼吸，推開門。不走已經為人打開的門。不走特地為人設置的路。屋簷是最好的選擇，特別是下雨的時候。經驗總結了那麼多，但是真正地碰見了需要的場合，更加能夠信賴的，還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感覺。這裏的房間設置和侍衛們的差不多。
進門，門房。堆放雜物。如果哪一天八大將軍喝醉了酒，實在太吵，子卯和七娘會一起把他扔到這兒。
走右手邊這條道，經過中堂，一共五間屋子，是給軍師，山林大師以及三方供奉先前預備的。他們都各自有地方住。六路禦侍平常跟五輿兵馬回他家住，現在他女兒大了，他跟著九雋住。
這邊的牆角，滿襄白。她很厲害。但是她是個好人。但是她很醜。
再過來，他和九雋的房間。再過來，七娘的房間。再過來，窗花菱格百寶架，香蘭芝草茉莉花，到了。
安定沽雲的書房。
還需要深吸一口氣。敲門敲三下，口稱王爺，躬身等候。待裏麵的人應了，或者是沒應，而又三下扣門的時間，他就得十分緊張，而故作淡定地進去，或者安排事項，或者，查看情況。
進門兩架太師椅，旁的一襲山水屏，中堂掛書法，狼毫大字，放眼望去最貴的東西——一個盛瓜子糖果的鑲金邊的七色彩雲老琉璃小碟子左手邊客座上，再往後一大盆花，白花。右手邊桌子上點了蠟燭。
和那一大架子花對稱的地方，放了花架花瓶，裏麵插著的行軍地圖，還有上了鏜的那日連發火銃——隔著雕花架子，還是很容易拿出來的。
架子那邊，有一個僅供坐臥休息的小床。安定沽雲在這兒的時間，比在他臥房裏的時間還要多。
這一次，六路禦侍第二眼才找到安定沽雲。他剛剛進來的時候，是沒有聽見安定沽雲回答的。而他第一眼竟然沒有看見安定沽雲，神色有些慌張（眼皮終於抬了抬，不再是傲慢的那種神色），而第二眼，卻看見了先前他篤定失蹤了的安定沽雲的身影，這才心虛地收回目光（垂了眼，又是那幅對人愛答不理的，冷冷的模樣）。
想掩飾一下，上前說句王爺，但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隻不過是站定在原地，兩眼在睫毛底下看著安定沽雲，就像是看見了一隻好看的蘿卜，或者，一幅氣派的山水畫。
安定沽雲在那山水畫裏。
準確地說，安定沽雲在那山水屏風背後的一扇開了窗的粉壁上。披發白衣，單手支頤，茫茫的神色，配上那圓窗子裏突兀的一道生鏽發黑的磚石城牆，自己活脫脫成了一幅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