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已經涉及到兩個國家了,就算是這位國主再怎麼在意自己的戀人,就一定要趕在這個時候,就好像是特意便宜安定一樣,用這樣豐厚的條件換他的愛人回國?”
七級浮圖敲著碗說。平常時候她是不說話的,她更喜歡聽這一屋子嘰嘰喳喳的男人說話。她說:
“我不相信——這樣純潔沒有破綻的愛情,和政治上的操作是十分不協調的。”
“相不相信,和它發不發生是兩回事——”
八大將軍反駁七級浮圖說,
“辛小姐這一去,未來變幻莫測可以預知,但到底讓不讓辛小姐冒這個險,完全是由王爺決定的——鳳凰的國主知道辛小姐的近況,還可能知道其中的細節,出兵是給王爺開的價碼。”
“他這樣急於開價,又是一樁陰謀的影子。”
“沒錯,七娘——”
這個聲音從門外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卻是三方供奉,拄著拐杖,倚著門廊,兩隻美麗但是無神的眼睛往門裏看著,看著一片虛空,
“有些陰謀,甚至無需偽裝。”
又是一派沉默。一會兒,九雋孩兒發話了:
“王爺不是那種背信棄義——”
“他會的。”
這又是一個驚人的回答。眾人的眼神一開始的時候都受不了他們自己的控製,齊刷刷地紮到那個說話的人身上,讓他的背後出了一身冷汗,而表情也難以維持。
而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六路禦侍不僅僅說了那句話,而又清晰地又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才把他的頭埋到他的碗裏去了。
他說:
“他會的。”
場麵十分尷尬。還是站在門外的。和這些人不怎麼熟悉的三方供奉打破了僵局,通知八大將軍說:
“……過幾日,送辛小姐,王爺還希望六路和八大,你們能隨他去一趟。”
八大吃飯的聲音震天響。等到他把第二個菜碗也一掃而空之後,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之後回答說:
“到那時說罷。”
仿佛是到那時,不能夠說明白的事情都能說明白一樣。
也仿佛是到那時,不能夠下的定的決心就能夠下定一樣。
在很久很久以後,安定沽雲還是能夠用他這一獨有的記憶來證明他的存在:這是他和辛勤見的最後一麵,終於丟棄了任何外界魅惑他的指示,這位名叫做辛勤的,嶄新的女子,再一次用她的美麗深深地震動了他的心房:
大風,風帶煙沙而起,撕扯著人的裙擺,撥亂了人的頭發。那人抱琴,抬手挽發,皓腕凝霜,看側臉,脈脈神情,靜靜等候。
她在等待的,是所有人都不曾知曉,但是她自己全然了解的一種命運。麵對這樣一種旁的人連為她哀傷也做不到的情境,她也選擇不為自己哀傷。
你不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雖然你也從未知道過她在想什麼——她這個時候是不是在怨你,明明助力於將她推向現實的深淵,而卻偏偏用給她幸福的名義?
她這個時候是否已經下定決心,把與你相關的這一切全然忘記,而從此回歸到她原本行走著的,一個人的決絕的路途?
哦,不,千萬別讓她還記得你,還記得你的恩惠,或許,她聰明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原本可以逃過一場災難,卻偏偏為了你,縱身跳入火海——
也希望,這紛紛擾擾不過都是自欺欺人,她現在不過是眺望著遠方,思念著那陌生而熟悉的愛人——她不再——
安定沽雲一個健步走到辛勤的麵前,手捉了她的手,不假思索地說:
“回去罷。”
看辛勤。自然是不知道安定沽雲的突然出現,婉婉的雙眸裏映那人焦急而不知所措的麵龐——他一貫如此。
他一直是一個強裝成熟的男孩,是這個世界,是他的理想對他自己要求太高——他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喜歡誰!
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上了另外一個人,應該做出怎樣恰當得體的舉動——至少,在其他的異性麵前,應該放尊重一些罷,這三心二意的風流鬼兒!
既然打定了主意,又怎麼能有變化的空間呢?如若事事都依著旁的人的決定來,那麼,還有什麼是我自己能做主的呢——
於是她得說:
“辛勤無所益,徒勞無所施。”
“永別了,王——”
猝不及防地,她感覺到那隻手,撫上自己的麵頰——而再過了一些時候,她才發覺:原來她哭了。
在這即將分別的一刻,她終於能夠感覺到了:她愛他。
一直。
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掙脫,轉身,搭了陌生人的手上馬。再回頭,塵煙深處,再無旁人。
然後她哭,她繼續哭。陌生人投來同情並理解的目光,於她,卻毫無關聯。
這片土地,於她,今生再沒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