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一年之中最緊張的時候,如果滿泗國內因為這一場爭奪皇位的危機耗幹內力的事情被虎視眈眈的鄰國知道了,盡管這不是事實的成分居多——整個滿泗會陷入到不必有的危機中。
在他清醒的時間裏,隻要一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就會立刻給自己這個答案,然後,開始嘲笑自己。
還好,他清醒的時間不多。泗色法給他下藥,和賜給他高官厚祿,豐宅美妾一樣慷慨大方。他感覺他在一天天地死去,這算是給他的慰藉。
而他現在需要的,不過是等待。
當他再一次從沉沉的頭痛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有些不知所措——從他決定了他要死去這一刻起,他就喪失了他全部的聰明能耐——
現在,麵對忽地靠近自己,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眼前這位尊貴而熟悉的夫人已經用她沉靜的雙眸倒映出他的臉,進而措不及防地,被那一隻溫柔的手撫上臉頰,也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太後——”
那手自不理會他,自他勉強結了冠的額角向下,到他的嘴唇,在這之間,尤其深重地愛撫他的睫毛,這讓泗色城很不適應,但是,讓他很清楚。
在他的過往裏存在過的,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飽含善意地告訴他,他與那個男人,是多麼地相像,而這種相像帶來的責任和天賦又是多麼地重大雲雲,在他的思想中留下的,肯定有一個淺淺的劃痕。
特別是有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在場的時候,他會看著他的背影發愣:
總有一天,當這個傳奇的男人死去之後,他就會從他的影子,變成他。
而更加可悲的是,這好像,即使這不是他內心所期待的,但是,好像是整個世界,為了使他更加有意義,向他提出的一個溫潤的折中辦法。他早已依從了的。
他早已依從了的。
那麼。
現在。
麵對著一個深愛著那個男人的女人。
他應該做些什麼呢。
思考的時候——
“您——”
“——請……說。”
他原本深呼吸,而董澤無衣忽地發話了,一雙眼睛從微閉到大睜,這表情變化想想是非常有趣的。董澤無衣這邊收了手,掩口笑起來。而他,頗有些不自在地,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麼——他開始想著頭疼了。而萬幸的是,婦人體諒他這一點。
她會說:
“您和先皇,實在是太像了。”
而他,會沉默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段,說:
“陛下不過是年紀尚輕——待到陛下成年成人之時,他一定會更像父皇。”
如果是按他設想的,那真是再好不過——但是他一陣頭疼。這要命的一陣頭疼不僅僅讓他忘了他接下來應該說什麼,而且還沒有聽見這頂重要的,董澤無衣對他的態度的反應。茫然地抬起頭,那婦人的臉色已經帶了淡淡的悲傷,收斂成往日的莊重,而佛號聲音,也低低地起來了。房間情景,滌蕩清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絕對聽見了,剛剛那婦人衝口而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這讓他感覺愧疚。
但是也讓他感覺慶幸。
再一醒,他已經被人攙扶到大門,行告退之禮。往出之視,已然黃昏。是時候離開了——若是他仔細想想,他是記不得,他什麼時候奉命過來,陪伴太後的——而一直期望著慶幸地活著的他,現在卻有些渴望未知了。
他情願什麼都不知道,而事實是,他總有些事情,到最後也無法直到。也許這樣說來,很能讓人誤解。他這邊掙脫了扶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謙恭地向那門內鞠一躬,道:
“啟稟太後,色城告退。”
“哀家身體略有不暢,失禮與珦親王了。”
“太後此言差矣,還望太後自重身體。”
泗色城說了,聽得見身後傳來一聲急切輕蔑的笑聲,又像是驚覺到了什麼,惶恐地住了口,心裏也忽的為這空蕩的院落,恍惚的人影,壁上的蛛網,為這董澤無衣起了哀憫,也總想不到自己站在一個什麼立場上,這樣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總之是朗了聲音,把自己誠摯的期望遞進去,再鞠躬,起身,轉身回府——回到監禁他的地方去。
“請親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