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柳浮萍死了。”
“嗯,阜平王死了。”
“東南人塌了天。”
“……”
“如若柳徹也死了,東南也便陷了地。”
“天塌地陷的東南,還會相信陛下您嗎——”
“放肆,伯鳶,你在說些什麼?”
“伯鳶駘,你剛剛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夠以欺君之罪判刑,誅殺九族!”
話語如同刀劍,而真實的刀劍也迎麵逼來。看著被突然出現在大廳中央的羽林衛按倒在地的伯鳶駘,其他的年輕人也都有所騷動,卻被素和靜一聲輕嗽壓下來。而緊接著聽見的,卻是那熟悉的,而在這個場合又極不和諧的笑聲了——
而靜下心來仔細聽取,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樣子——沒錯——這個時候那個人本應該說的——
嘿。
無姓子。
在這東靄(東都舊稱)。
是你死了——
還是我死了——
不,根本沒有聽見。沒有聽見這句話的人懵在原地不知所措,而聽見這句話的人卻不由自主地看泗色法的臉色——但是這高台太遠了,什麼都看不到——而又迅速地低下頭,會比這那根本看不見的,但仿佛要把人心肝挖出來的鋒利殘忍的目光——
“不得無禮。”
“……伯鳶將軍說的話很有道理,朕自會考慮——眼下備戰在即,這件事情先放一放——”
說罷,泗色法起身,庭下眾臣仿佛被人抽走了筋骨,又好像是看見了黑夜裏的一絲曙光,訊速地整理好退朝的隊形,隻等待著泗色法的一聲令下:
“伯鳶,沒有人會為你收屍。”
“寧可掉頭,不可髒鞋——說金家的那些大少爺小少爺,最恰當不過了。隨隨便便見了一個,便湊上來對著你說胡話,嗆他一句,這就要死——麼,這時候就要說,‘不要死不要死,你要是死了,可沒有人給你收屍’——
把這一身俊俏臉龐都烏鴉撕了去,留下一間金玉珠寶賣給鄉裏人——想想那時候,都能認真地說出這樣荒唐的話,現在一晃兒,都三四十年了——”
朗朗青煙,鍾聲回蕩。黃昏已在,風露流轉,清淨人間。看到層層殿堂深處,佛座上坐著黑衣婦人,手持佛珠,口念心經,麵容安詳,儀態萬方。
泗色城在一旁侍坐,方方才聽到了什麼,而恍惚間沒有聽見婦人的低語,這邊尷尬地轉過身來,卻早已得到了婦人的諒解。
“……嗯,陛下的房間裏好像有什麼動靜。”
“嗯——那是他回來了。不防。”
婦人的聲音圓潤而富有磁性,能夠聽出她的閱曆非凡,卻很難用飽經風霜來形容——撐著一把安全的傘經過了這風霜雨雪?還是一生都注定了生活在一個安全箱裏,卻難能避開目睹著外麵險惡世界,施與它們無限哀憫的義務?
這是很難說出來的,對於泗色城來說——也正是因為他的身世,他能夠聽得出來,這樣的聲音裏蘊含的情感,和真實的,貼近地麵生活一生的人,和虛空的,漂浮在半空中過了一生的人的區別。他又怎麼說得出來呢。
“……或許,您應該——”
“不用。”
她回答說。眼睛微微地閉一下,抬起頭,或許是想些什麼。然而很快地睜開來,也不避諱什麼,落落大方地看到泗色城眼底來,慢慢說:
“他一定得自己過——他這一生注定要走一個人走的路——誰都幫不了他。”
如果不是十年之前的那場變故,這樣痛苦的就是他自己了嗎——但是反過來想,他這些年承受的痛苦,迷茫還有恐懼,又是其他的人能夠接受的嗎?
他隻想到了前一個問題,皺著眉頭,微微地點頭,發自內心地憐憫自己的胞弟。有點兒不夠資格了,又像是他什麼都沒做——他這些日子不會很清醒的,有點兒像做夢。
他知道,這樣的狀態對“他活著”這個事實,是很有幫助的。但是他現在很不確定,他是活著還是死了——他是作為一個懦夫活著嗎,還是已經無力到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了?
他不是沒有機會死,如果現在死去的話,對他的名節——他作為這個國家的繼承人,在命運的競技中落敗,沒有人會為他的死去而哭泣——沒有任何作用。
說出來很可笑,沒錯,是的,很可笑,他偶爾清醒的時候,偶爾會想到,他不能死,是因為泗色法不讓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