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點較之平時雖有混亂不堪的情形,但在混亂中並沒有中止校車的運營,這一點令她們有些許的意外之喜,但對家人的擔憂使她們仍然處在陰鬱中。沿途所見的情景與校園一樣的混亂,所有的人都處在慌亂得不知所措的情緒中。進入成都市區,街道上處處是聚集的人群,她們無心於所看到的一切,一心隻想著盡快回到家人的身邊。
下校車後轉乘公交車到了公共汽車站,幸運的是通往汶川的班車沒有停運,但趕來乘車的人實在太多,都是想回家看個究竟。她們也不知道哪裏來了那麼大的力氣,在蜂擁的人群裏擠上了一輛大巴車,車內比起車外似乎更加擁塞,司機有些為難遲遲不想開車,急於回家的人近乎憤怒地叫喊著要司機快點走,車子總算開了,急切的心情有了稍稍的放鬆,因為按照往常的情況,過不了幾個小時就可以見到家人了,可是越向震中行駛餘震的感覺越是明顯,一次次的餘震使得放鬆了的心情又一次次地緊張起來。走完了平原地帶,剛一進入山區,不好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塌方泥石流將道路阻斷,交通管製,不允許普通車輛駛行,隻有救災的人員和車輛可以通行。這時夜幕已經降臨,平時可以趕到家的時間,今天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原因一是嚴重超員,二是餘震不斷,司機為了保障安全車速很慢。前邊已經堵了不知多少輛車了,車上的人也無法怨恨司機,而是商量著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一陣過後,有人在無聲中走下了車子義無反顧地向黑暗裏走去。要想乘這輛車再向前行看樣子是不可能了,於是一個接著一個地下了車,她們也沒有了別的選擇,隨著人群還可以相互照應,如果不下車就隻能乘這輛車又返回成都了,不要說許竹筠不甘心,葛碧潭都不想這樣做的,因為一路上兩個人還在不停地打著電話,仍舊沒有一次的接通。這種情況下心情隻能是越來越緊張,回家的願望隨之越來越迫切。她們隨著不少的行人,雖然是天黑,雖然是暴雨,雖然是山路,雖然在密集的餘震中隨時隨處都有山石滾落下來的危險,但她們沒有一點害怕的念頭。這種在災難麵前迸發出來的勇敢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互愛葛碧潭在這一夜有了深刻的體驗——塌方堵塞了道路,上有泥石的滑落,下有湍急的水流,互不相識的行人有人指揮,有人照明,有人攙扶,一次次地穿越危險的境地。帶有照明工具的人不僅沒有隻顧自己的前行,而且都是走在行人的後邊等同行的人都過去了自己才一個人走來,這樣的行為令葛碧潭與許竹筠十分感慨。還有令他們感動的一點是行人中不論是誰發現了險情,不是自己先急於躲避到安全的地方,而是及時地報告給所有的人。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與鼓勵,僅憑她兩個的體能是難以一路走來的,尤其是她們根本不具備這方麵的經驗,隻靠勇氣是不夠的。一路走來她們甚至覺得不僅僅是一次奔回家中探訪親人的旅程,而是人生的一次曆練。
天亮的時候她們還沒有走到家,但是到了這次地震的震源地帶,房倒屋塌的慘象呈現在眼前,她們見狀淚如泉湧,所有同行的人也是淚流滿麵,有的甚至泣不成聲,許竹筠與葛碧潭更加急切地想一步跨到親人身邊,這不僅與心情有關,而且因為她們的體力消耗巨大,傷感與疲勞混合在一起,她們真有一種難以支撐的頹喪,尤其是許竹筠更是難以行走。同行的人見她們這樣,又無力幫助,勸她們就地休息,還有人問了許竹筠家的地址與家人的信息,如果遇到會告訴家人接她們來的。她們心裏明白,這都是安慰的話,同行者一時半會未必能找到自己的家人,那裏顧得上尋找她的家人,不過她聽後仍然感激涕零。正在有人為落下她們兩人為難之際,一輛摩托車從遠處駛來,同行的人攔了下來,說明情況後,騎摩托車的人很樂意地承擔了送她們回家的任務,此時此刻她們頭腦裏隻有兩個字——感激!對相伴一路,更應該說是相伴一夜的同行者的感激,這一個夜晚是不尋常的,在她們的生命曆程中可以稱得上最曆險的一個夜晚,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險遇。雖然隻是一個夜晚,走在路上的時候可能誰也沒有看清楚過對方的麵容,但那種互相幫助互相鼓勵的行為卻是無私無畏的,甚至是奮不顧身的。這個時候結下來的友誼可謂純真得沒有任何利益雜念,所以她們的感激也是純潔無瑕的。
進入縣城她們不敢相信這是前幾日見到過的依山傍水,山青水秀,幹淨整潔的小縣城,時隔數日,麵目全非,除了瓦礫與傾斜的樓舍,沒有一點原貌的跡象,這不僅使許竹筠痛心疾首,連葛碧潭都難以接受這樣的變故。兩日旅遊結束後的次日,許竹筠回家便邀上葛碧潭,她們一起走親訪友,一起走遍小縣城的大街小巷,還一起上到縣城邊的山上遊玩。這才過去了幾天,留在記憶裏的青山綠水還曆曆在目,眼前卻成了這副慘狀。葛碧潭記得幾天前的遊玩中許竹筠多少次為有這樣美麗的家鄉而自豪,每到一處都要給她誇耀一番。舉目眺望走過的青山,這時裸露出大麵積的山石泥土,不僅美麗不在,而且慘象目不忍睹。
進城後她們下了摩托車,謝過與她們同樣急切尋找家人的摩托車主人,兩人走在廢墟一般的街道上,不見了往日安寧中的那種熱鬧,唯見悲淒的麵容與匆忙的腳步,還有疲憊的身軀,幸免於難的人們都投入到了救人當中。這時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個小時,這些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依然在瓦礫上尋找著活著的人。她們麵對這樣的慘象沒有太多的流淚,而是加快步履趕回她家的住處,到了之後,許竹筠呆了,樓房已不複存在,與進城後見到的一模一樣,這樣的情況她早應該想到,但心存僥幸中幻想著自己的家所在的樓房能幸免於難,這恐怕是所有人共同的心理特點,這不是自私在作祟,而是人性本能的彰顯。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自然災害麵前更加平等相待的了。看到這樣的慘狀許竹筠沒有不崩潰的可能,但是可能正因為自然災害的平等性使她有了正視現實的心理平衡。她不僅沒有崩潰,而且沒有了眼淚,更沒有哭泣。這一點令葛碧潭有些詫異,她在來時的路上都做好了安慰許竹筠的一係列準備,尤其是看到眼前幾乎夷為平地的樓舍,不久前她還和許竹筠的父母在這裏住過幾天,她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所以她想許竹筠一定會發瘋似地嚎啕大哭,甚至有一些過激的行為,不但沒有,反而有了令她驚歎不已的壯舉——奮不顧身地投入到了搶險救災的行列,葛碧潭深受感動,與許竹筠並肩奮戰在救護傷者的人群中。隨著時間的推移,外邊援救的專業人員越來越多,兩人以誌願者的身份被編在了臨時醫院做輔助性的工作。時間又過去了一天,兩人依然忙於臨時擔負的工作,在混亂的行人中許竹筠忽然發現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起初還以為是因過度疲勞後出現的幻覺,或者是過分想念父母的錯覺,不管是什麼,她還是急匆匆奔了過去——媽媽!情不自禁中若大的聲音喊出了這兩個以為再不可能的叫聲,接下來又是幾聲高呼,也顧不了周圍人的感受。媽媽一把抱住女兒,緊緊地,可以說是緊得無法再緊了,以至於使許竹筠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媽媽才鬆了緊扣的雙手,先是哭,又是笑,是喜極生悲呢?還是悲極生喜呢?這樣反複無常的情緒恐怕隻有在這種重大災難中劫後餘生才可能有的。在哭笑間許竹筠問了一聲爸爸呢?得知父親也幸免於難後許竹筠再一次放下了懸著的心。葛碧潭一直站在許竹筠的身後隨著她們的悲喜變化而起伏波動著情緒,等到母女漸漸平靜下來,才認出了前幾日來過家裏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這位姑娘,向葛碧潭搖了搖手以示招呼,隨之又是淚如雨下,可能是想到幾天前還好端端的家如今已經不複存在了勾起了傷心。許竹筠一邊給母親拭淚,一邊安慰母親不要過分悲傷,會傷害身體的。不知是勸說的作用,還是母親已經變得悲喜無常,在女兒一番話後母親很快止住了淚流,但再也沒有發出笑聲,而是一臉的愁雲密布。三人攜手走到無人的地方才說起了她家的變故,地震發生的時刻,許竹筠的父母正走在上班的路上才逃了一劫,母親說到當時的情況時泣不成聲,哽咽難言。他們沒有返回自己的家,而是朝祖父母以及外家所在的小區奔去,等他們到時那裏已經圍攏了許許多多的人,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可能都不相信看到的是真實而是虛幻——之前的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垮塌的山體,過了好久,才從呆傻中醒了過來似的,有的放聲痛哭,有的在山石上亂刨……這是不能不麵對的殘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