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長霽立在書房內,岸然英挺,陽光一縷縷打在他的身上,似乎瞳孔都染了一層金光。
“依你所見,這次出行接二連三的意外究竟是何人主使的?”陌景帝坐在桌子後麵,手按著眉心,眉間緊緊擰成了川字型。
“兒臣想來,在定國寺內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巧合,至於回來時的那些人,想必是謀財的。”陌長霽謙恭道。
陌景帝點了點頭,“最近京中治安越發不好了,朕看這京兆尹的官是不好當了,這樣吧,你再替朕物色一個京兆尹。”
“兒臣遵旨。”
陌長霽知道,景帝膝下皇子不多,如果自己一定揪著被刺殺這件事不放,肯定會牽連到皇後和敏貴妃,雖然這樣做可以將太子和六皇子拉下水,但是,害的景帝另外的兩個兒子失了聲譽,景帝肯定會厭惡於他。退一步說,就算真是皇後和敏貴妃所為,憑著皇後和敏貴妃的勢力,誰也動不得她們。自己又何必自討苦吃,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忍下這口氣。既能獲得父皇的憐惜愧疚,安排自己的人手插入京城武官,又能讓敵人對自己放鬆警惕,認為自己是忍氣吞聲、不堪大用之人。
陌長霽看著景帝眉頭深鎖的樣子,麵上恭敬,內心裏卻是不知道對這個父親有著什麼樣的感情。
景帝將陌長生作為他的接班人來培養,難免嚴厲了些。六皇子陌長琚是他的小兒子,生母又是盛眷殊隆的敏貴妃,景帝便最是溺愛陌長琚,唯獨對自己,非長非幼,一直被他無視,隨意丟在深宮,可曾有過一絲關懷?
垂下頭,眼中劃過一絲悲哀,稍縱即逝。慈父也好,嚴父也罷,都與他無關。
陌長霽忽然很想再見一見旖旎,想她那雙清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三年前,旖旎不知怎的摸索到鴻禧宮,因了他的一個賭氣,揭開了她傷口上的棉布,卻在她本來皎潔無暇的臉上留下了永遠不能抹掉的傷疤。
三年時間,不長,卻也不短。
相識,相熟。
足矣。
看著琉璃瓦、朱紅宮牆緩緩在身後倒退,旖旎緩緩吐了口氣,終於可以離開這座冰冷的皇宮了,自此海闊天寬,再也不用像在宮中一般處處伏低做小。
“小姐。”車馬停下,似是被人攔下。
是數日未見的陌長生,此刻在外麵,人多口雜的,旖旎便坐在轎子內,也不探頭出去,淡聲道:“不知太子找臣女何事?”
陌長生苦笑,他一貫知道她是迫不及待離開皇宮的,他知道若是將她困在皇宮,她隻會一輩子都不開心,但是一想到他一離開皇宮,離開自己的視線,自己就心慌,就好像看著手中的風箏脫了線,卷軸依舊攥在自己手心,那風箏卻早已飄搖在九天雲霄,自己卻無能無力。惶恐,不安,焦急,避開太傅守在宮門隻為見她一麵,她卻依舊冷淡,依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心裏似是生了冰淩,輕輕一觸就粉碎一片。
期期艾艾站在轎子外,手抬起,想揭開那擋了二人視線的轎簾,終是沒有勇氣的垂了下來。
從前莽撞、不顧一切的他早已褪去青澀的影子,如今,他是站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儲君,亦是未來的少年天子。
他現在所需顧慮的東西很多。
澀澀開口,“以後你還會進宮嗎?”
應該沒有可能了吧,“大概不會了。”
少女窈窕身影映在轎簾上,模糊得似秋夜裏的螢火。
“還有什麼事嗎?”
陌長生低下頭,“沒什麼事了。”
轎子內沉靜了一會兒,旖旎低聲道:“鳳家位高權重,皇上畏忌鳳家,旖旎不想冒險。”
馬車無情駛遠,獨留下陌長生一人站在原地,手緊緊握了拳,又緩緩鬆開。
陌長生想到父皇談及鳳丞相便鐵青的臉,旖旎看得比他透徹,父皇怎麼會允許陌國未來的皇後姓鳳?又怎麼會允許他百年之後鳳家一門獨大?
他們二人之間隔了江山,隔了皇權相位,隔了朝堂,山長水遠,再無可能。
旖旎自始自終沒有掀開轎簾去看陌長生,指甲摳入掌心,隱隱有血絲順著掌心的紋絡蜿蜒。
心中微微痛,與陌長生,不是沒有感情的。
旖旎經常和陌長生說一些自己在宮外的趣事,曾經無意中和他說過宮外中元佳節是要放河燈的,可惜宮裏沒有這習俗。她隻是隨口一說,陌長生便記下了。
去歲中元節,玉華將她帶到太液池。
水波蕩漾,流光溢彩。
眼底全是那熱烈的光彩,心裏也是大為感動。
奈何心底那根琴弦剛剛被撥響,卻被強行摁住,再也發不出一個旋律。
“陌長生,我想問你,若是在你登基後,你會除去鳳家嗎?”
他們十四歲的生辰,微醺之下,她開口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