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翠袖豁然轉眸,見震陽子神態雖與前度無異,麵色卻略顯蒼白,顯也想到了一處,“依我來看,雪域派已臻劍術巔峰,有能耐駕馭昔年劍陣之人,想必早已超越天下任何劍法的極限。此間若有餘禍,唯獨隻有雪域中人才能弭平,咱們留待此處,亦是無補於事!”
姬月鳳愕然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略一怔愣,突然振臂嚷道:“適才她雖未動手,但兩位掌門卻是生生死在這劍陣之中,你們非但不替同僚報仇,反倒替仇人說起話來,老婆子縱然命喪當場,也不足為惜,你們各個身為正派魁首,豈能如此反複無常,貪生怕死呢?”
玉虛子終於泄露一絲不忿,眯眼道:“這劍陣落在雪域門人手中,卻非是什麼珍惜寶貴之物,更無可能仗此戕害我八派中人,適才若非她及時趕來,我等焉有命在?”
南宮海默然頷首,連原本懷有疑心的幾位掌門,也有不少露出讚同之色。
透過汐緩的潮水聲,隱有一絲焦灼越上心識,我來回環顧溪穀兩圈,正色道:“諸位身份非同小可,今日若殆盡於此,怕會引起武林中全麵混亂之局,此際已無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諸位須得盡快撤離,以免橫生枝節!”
眾人無暇他顧,紛紛告辭離去,片刻姬月鳳才轉過頭,原本惡毒的麵孔突然變得鮮活起來,橘皮似的皺臉液澤淋漓,也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僅僅動念的當兒,腦中一片嗡然,諸般雜識紛至遝來,恍如蜂鳴。丹田中運轉不息的溯玉真氣,自我現身後便即出現,分不清是殘念遺存,抑或與其餘六劍共鳴所致,竟“叮”的一聲交剪成型,再度幻化成尺許見長的奪目光耀,對方一瞬的詫異神情仍被生動地留在臉上,首級卻早已打著旋兒拋入淺灘,六人圍著姬月鳳的殘屍,宛如碎搗零椿,一劍接著一劍,竟片刻也不稍停。
我兀自站在空無一人的湖畔,不知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突地,林徑中響起三兩下古怪的笑聲,門岩前方樹影婆娑,林葉簌簌翻動間,一條人影悠然而至。
來人臉上掛著一副雕工精細、極具詭異的寒玉麵具,形製與六名劍客極為相近,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原本近乎透明的銀白細發,被融在夜幕中的燈焰浸染,淡淡的暈黃由外圍一路向中心擴延,似是素畫裏常見的景象,不知怎的被炬照一映,卻益發顯得鬼氣森森,極為不詳。
我心髒止不住地開始急速收縮,血液湧入大腦後旋又直奔腳底湧去,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倏然襲來,以致險些失去知覺。
未見她使什麼身法,那抹嫋娜的身影竟憑空消失,下一霎,鑄滿水紋的麵具便自眼前倏忽而至,如非眼洞中意外透著活人的氣息,我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驀地,六名劍客似乎感應到前所未有的威脅,立時棄湖中殘屍不顧,垂雲似的烏影破風搖散,瞬間便掠至我身前,六抹翔光首尾相銜,迅快無方,指顧間便化出九式殺招,徑指來人眉心!
那人身法早已快到某種境界,整個人迎著劍幕消散在風中,仿佛無形無質,隻剩下滯空的雪色殘影。
再回神時,六人已齊舉長劍,緊緊將我護在圈中,每人俱是擺出一副豁命相搏的架勢,於發動殺陣僅隻一線而已。
‘姑姑’曳著水雲藕紗,僅隻眨眼的工夫,便已遠在數丈開外,黑黝黝的眼洞中閃著逼人的寒光,錯愕卻隻停留在眸底短短一霎,轉瞬即逝。
“人呢?”
未想到她問得如此輕描淡寫,我微微一怔,頓時有些猶豫起來,未等開口,‘姑姑’卻負手輕歎,深邃的眸中泛起一抹笑意,仿佛未有絲縷縈懷,“本宮相信,萬緣皆有定數,隨勢而安方是至理,但若暴殄天物,卻不啻逆天而行,自取毀滅,羽兒如果將這劍陣妥善獻用,定是有功無過,本宮也不待贅言了。”
我知道她意有所指,卻不明白斬盡殺絕究竟“功”在何處,等到誅滅十大門派之後,是要選我這來路不明的弟子作為衣缽傳人,抑或躋身一躍繼承下任宮主之位,從此被天下武林奉為武林至尊?
身為一方梟雄,宮主在近日來所做的布置絕不下於毒聖,此番意圖將魔教與八派一網打盡,已不能算是野心了,簡直跟史冊裏聽爛了的‘皇權霸業’沒兩樣,講出來隻是徒增笑柄,某種程度上,倒更似裴彥光二十年前做過的春秋大夢。眼下‘姑姑’同毒聖一樣清楚:要想稱雄武林,當務之急便是借島中地形之利鏟光異己,須一點不漏的將八派同魔教一並屠滅,不能留下半個活口,眼下已到了節骨眼上,自然最忌半途而廢,白白留給正派卷土重來的借口。
我在心中默默一歎,直言不諱:“被我放了,八派與此事中並無威脅,反倒是魔教宵小唆使同謀,簡直罪不容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