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曆史的蒼茫19(1 / 3)

叩啟鴻蒙

佛經上有“浮屠不三宿桑下”的說法,為的是在一棵桑樹下麵連續住上三宿,僧人會產生眷戀的情懷。

也許事實果真是這樣。“黃鶯久住渾相戀,欲別頻啼四五聲。”—唐詩中如是說。鳥猶如此,號稱“感情的動物”的人,自然更不必說了。

我就有這樣的實際體會。近日,在賀蘭山下住過了幾天,一種流連忘返之情漸漸地潛生心底。

這裏地處流光溢彩、飛金灑銀的河套平原,賀蘭山綿亙數百裏,宛若一列壁立千仞的天然屏障,攔阻了西麵蒙古高原的卷地風沙和凜冽寒潮;東麵是南北流向的滔滔滾滾的黃河,連同開鑿於一兩千年前的秦渠、漢渠、唐徠渠,為浩茫無際的沃野平疇輸送了川流不竭的充足水源。所以,自古就有“天下黃河富寧夏”的民諺。

眼下正值“天涼好個秋”的豐收季節,連續多日都是彈得出聲音、照得見身影的響晴天。金黃的稻海浮蕩著萬頃微瀾,把一個偌大的銀川平原裝點得光華燦爛;山麓、草場上遊走著一群群雪團、棉絮似的身軀臃腫的肥羊。與展現在高遠無垠的湛藍天宇上的層層片片的雲羅霞錦,上下交輝,遙相映襯,織成一幅麗景天成、悠然意遠的圖畫。

應該說,這裏的山川確實雄渾壯美,大地也是富麗豐饒的。然而,我之所以婉轉低回、流連無限,卻並非著意於此。真正使我動心動容、感發奮起、興會淋漓的,乃是賀蘭山的岩畫—這形成於混沌初開的鴻蒙時代,被稱作“人類早期藝術的活化石”,“遊牧民族用藝術形象描繪的史詩”。

對此,早在5世紀,我國北魏學者酈道元就在他的名著《水經注》中作了記載:黃河所經的石山上,“悉有鹿馬之跡”,“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故亦謂之畫石山也”。

賀蘭山岩畫屬於北方草原文化類型,是由不同的遊牧人群按照不同的心理意向,先後鑿刻在綿延數百裏山崖上的文化遺存。經“地衣測年法”鑒定,岩畫的製作時間上自遠古狩獵時代,下迄宋、元與西夏末葉,跨度將近萬年。已經炸毀、剝蝕的不算,現今尚存五千餘組,個體形象多達數萬,最大的畫幅長十餘米,最小的僅一二厘米。窮形盡相,光怪陸離,構成了一個含蘊無窮的造型藝術的大千世界。

作為曆史文化的載體,岩畫從開始誕生,就緊密地同人們的社會生活、經濟活動、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交織在一起。可以說,每一組岩畫,都閃現著遠古先民智慧的靈光,承載著他們在大自然麵前既無能為力又並不甘心的痛苦抉擇,記錄著他們篳路藍縷、與時共進的艱辛曆程。

此刻,我正站在一幅構圖奇異、耐人尋味的岩畫前。

畫麵上,左右兩旁各有一個左手印,左邊手印下刻著一隻低頭的山羊和一隻前腿下跪的牛,右邊手印的上下方各有一個人麵像。兩隻手印的中間站著一個雙臂揚起的人,上麵的顯著位置刻有一個環眼圓睜的桃形人麵像。畫圖十分生動有趣,可是,它的意蘊究竟是什麼呢?端詳了半晌也未得其解。

後來經過向專家請教,才弄清楚原來這是一份具有“契約”性質的文件—以岩畫的形式確認了古代兩個部落之間的隸屬關係。手印是象征著權力的。左邊那個部落已為右邊部落所征服,隨之它的人口與牲畜也全部劃歸右邊部落所有。桃形人麵像象征著神祇。有神、人共鑒,石畫為憑,這份“契約”自然具備著無可置疑的效力。

在向陽的山崖斜坡上,我還看到一幅鑿刻得很精致的射獵圖。畫麵上,一個人正在彎弓射箭,七隻碩壯的山羊驚惶逃竄,其中五隻向東奔跑,兩隻向西逃逸,而獵犬卻回身佇望著主人。獵人形象鑿刻得很小,表明他所在的位置距離羊群較遠。由此可以看出,那時的先民已經注意到了運用透視關係來進行構圖處理。也說明,在很古的時代,水草豐美的銀川平原就已成為各遊牧民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勞動創造、遊牧狩獵的理想樂園,也是各種家畜和野生動物的繁衍、棲遲之所。

一組遊牧風情圖的宏大畫麵上顯示,犛牛、駱駝、花斑馬、梅花鹿、北山羊散放在原野裏,有的在歡樂地角抵、奔逐,有的靜靜地低頭吃草,有的在悠然閑臥。旁邊站著一個遊牧人,頂上的頭發盤結起來,腰間斜插著一根木棍,胯下拖著一條又長又大的尾巴。身後跟隨著一隻獵犬,懶洋洋地呆望著主人。畫圖的右邊,聚集著一隊歌舞騰歡的人群,男人頭上有的裝飾著獸角,有的插著羽毛,有的戴著尖頂或圓頂的帽子;女性則長發下垂,也有挽著發髻、裝著頭飾的。場上,翩翩的舞影,忘情的嘯歌,襯著多姿多彩的穿戴和裝飾,渲染出原始藝術粗獷、質樸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