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15(2 / 3)

他說:

青衣,我不大喜歡,青衣也聽,那要真好。小生,我喜歡葉盛蘭,那唱得真是好,那唱絕了!還有裘盛戎,我這最喜歡,都是遼寧人(原文如此—作者注)。陳彥衡拉胡琴,那可以說是中國第一把交椅,他拉得可真好!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一直想學唱,請陳彥衡教我。他說,有人講,京劇是“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的。你可絕對不能唱。你要想唱戲,隻能唱小醜,你五音不全,不能唱,你也不會舞。

漢公還說,北京前門外有個“中和劇院”,這“中和”兩個字很有講究。京劇之外,北京還流行秦腔與昆曲。這兩個劇種,他在西安的易俗社和上海的戲院裏都曾接觸過。總覺得秦腔激昂慷慨,個性鮮明,聽了令人血氣僨張,但是,過於激越、高亢;而昆曲綿遠悠徐,能夠移情動性,卻又顯得過於柔靡、鬆軟;而後起的京劇,兼備二者之長,更好地體現了中國傳統的“致中和”的審美理想。

他說,中國的人生奧秘,許多都隱含在戲劇裏,在欣賞京戲過程中,也就了解了人生奧蘊、生活哲理。隻是,唱起來也並不容易,它不像流行歌曲那樣,怎麼唱、誰來唱都是一個調門兒,京戲講究的是韻味,是味道;每句戲文後麵都隱含著深意,演員文化底蘊缺乏,吃不透個中三昧,那種味道就出不來。

在十四個兄弟姐妹中,漢公同五弟學森來往最多,關係也最密切。學森起先住在台北,後來定居夏威夷。自身也非常喜愛京劇。為了滿足大哥的愛好,他一次次往返於兩岸之間,請大陸京劇名家到台北演出;有一段時間,每周他都邀請台北名琴師馬慶琳到家中操琴、吊嗓子,到時候漢公也都到場練習。人們戲稱張氏兄弟是一對“戲胞”。

難忘的1993

1993年,對於漢公這位頂尖級的戲迷來說,確是不平凡的一年。暌違已久的大陸京劇界朋友,陸續來到台灣,一夥接著一夥,一場連著一場,使他過足了戲癮,也結識了大量的梨園新朋友。

這和當時海峽兩岸的政治氣候有關。這一年,兩岸文化交流開始解凍,在四五月份,北京京劇院和中國京劇院應台灣中華文化基金會邀請,相繼組團赴寶島演出,陣容之齊整,劇目之精純,在海外戲迷中產生了巨大的轟動。懷著對“國劇”的深深渴望,已經九三高齡的漢公,更是欣喜若狂,一改平日深居簡出、與世隔絕的狀態,在這段時間裏,經常身臨劇場觀看演出,並設宴款待張學津、葉少蘭、裘少戎等名門之後。漢公激動地握著他們的手,說,我一見到你們,立刻記起了你們的父親—張君秋、葉盛蘭、裘盛戎先生。他們的演出,雖然有的我沒有看過,但那鼎鼎大名還是早有聞知的。

他親切地與裘少戎交談,說:

你的扮相、嗓子,都酷肖你的父親。當年我看過你父親不少戲。說到你的祖父裘桂仙老先生,我更熟悉,民國十三年老帥五十壽辰,陰曆三月十一,在奉天大帥府,我看過他和時慧寶合演的《上天台》,那個銅錘花臉真是讓他演絕了,以後在北京也不隻一次看過,後來就中斷了,足足幾十年。這次連著看了你們九場戲,算是補上了欠賬。

在同袁世海、杜近芳、劉長瑜等京劇界名流會麵時,漢公說道:“你們知道嗎?我看戲的標準很高,我看過譚鑫培譚老板的戲,看過楊小樓的戲,最有趣的是錢金福,有一次在餘叔岩先生家中,他學唱梆子名旦侯俊山,非常有意思,簡直把我笑壞了!”會麵結束時,他又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不看國劇,就不算中國人!”這句話,他又對專程前來拜望的劉長瑜重複說了一次:“不喜歡、不了解京劇,就算不上一個純粹的中國人。”劉長瑜是漢公舊友周大文的女兒。談話中,漢公追憶了當年舊事:“那時候,我常和你父親一起,去餘叔岩先生家裏練嗓子。”

是年7月,京劇名旦李維康同丈夫耿其昌一道赴台演出,也曾與漢公有過較多的交往。她回憶說:

漢公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是他的鄉音不改,仍然是一口純粹的東北話;再就是他對京劇的酷愛。我們夫婦在台北演了六場戲,老先生看了五場。此外,我們還在張學森的寓所與漢公歡聚八次,每次相互都要唱上幾段。先是我們夫婦二人給漢公唱,他閉著眼睛聽,手拍著椅子背,拍得有板有眼,聽得有滋有味;然後是老先生自己唱,他的記性很好,隻要稍微提醒一句,就能往下唱一大段,詞兒都不帶忘的。他唱的都是老生戲,有《斬馬謖》、《烏龍院》、《烏盆記》、《捉放曹》等,都帶著二三十年代老腔老調的味,有點像餘叔岩等老前輩。

漢公還告訴我們:“當年有位知名票友勸告過我,京戲嘛,你哼哼玩玩可以,別正經唱,因為你五音不全。可是我板不住,一有機會,照唱不誤。”

說著,她隨手翻出珍藏的筆記本,上麵有漢公用鋼筆題寫的贈言:“愛人如己。”她深情地說:“這四個字總在我腦海中翻騰,要付出多少愛,才能做到這樣啊。”

10月間,童芷苓應台北劇校邀請,義演《四郎探母》,她扮的是後公主。以當時的心情,她特別想見上漢公一麵,因為從小就仰慕他,認為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一轉念,覺得這場戲她的戲不多,就沒好意思驚動老先生。不料,張學森早已為她擬訂了會見的日子。那天,漢公早早就等候在那裏。談話中,童芷苓主動提出給老先生唱上一段《紅娘》,漢公連聲說好,熱情鼓掌。當她唱到“你看小姐終日愁眉黛”時,她注意到漢公的臉上掠過了一縷神傷。緊接上,老先生的戲癮就發作了,當場唱了一大段《失空斬》,很有餘叔岩的味道,爾後又唱了《賣馬》、《烏龍院》、《鳳還巢》、《坐宮》等選段。當被問到“您怎麼會那麼多戲”時,他笑著答說:“你不知道我是戲簍子嗎?”童芷苓見漢公如此興致勃勃,便請他“隨便題幾個字”,張學良笑著點了點頭,提起圓珠筆,就寫下了“歌聲繞梁”四個字。

江蘇省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沈小梅的回憶,定格在1993年12月28日。她說:

那是在夏威夷,漢公赴美探親,剛剛來到這裏。這天,當地華人組織了盛大的歡迎會,歡迎他們夫婦,我也在應邀之列。到了一個生疏的地方,漢公原本不願拋頭露麵,又兼旅途勞頓,本應休息;可是,當他聽說有大陸京劇界的名角到場,便爽快地答應按時赴約。當場我唱了《宇宙鋒》選段,還跟北京京劇團的女花臉齊嘯雲合唱了一段《別姬》,之後就看見漢公站了起來,向琴師的方向走去。

我早就聽說老先生酷愛京劇,卻從沒想過能親耳聽見他唱。隻見他端坐到琴師前麵,一張嘴就唱起了《空城計》,雖然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但從那字正腔圓、韻味綿長中可以感受到,他是很有京劇素養的戲迷。那天,他的興致特別高,連續唱了好幾段京劇,令在場的幾百名華僑興奮不已。憑借著京劇這根紅線,使我在夏威夷的日子裏,與漢公有了更多的交流機會。爾後,1994年、1995年和1997年,我先後三次應夏威夷大學之邀前往教學,每次都去拜訪張老先生。我曾向他問起“有沒有考慮過回家鄉看看”,他沉吟了好久,說,雖然很想家鄉,但身體已經不允許自己回去了。彼此為之黯然。

大陸青年京劇演員、正宗餘派老生於魁智,首次赴台演出即一炮打響,被譽為“最具票房魅力的文武須生”。當漢公邀請中國京劇院主要演員到家中做客時,聽人介紹,《打金磚》中的劉秀和《文昭關》中的伍員都是由於魁智扮演的,他連聲稱讚:“真是唱得好,唱得好!”特別是聽說於魁智出生於遼寧省遼中縣,算是小同鄉;而且生肖也是屬牛,比他整整小了六十歲,更是舉起大拇指,誇讚他:“年輕有為,後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