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占領了東北,他就不忍再看到自己的同胞互相殘殺,削減國家抗日的力量,所以他就主張停止內戰,團結抗日。他並不愛哪一黨,亦不愛哪一派,他所愛的就是他的國家和他的同胞,因為任何對國家有益的,他都甘心情願的(地)犧牲自己去做。
整個生日慶典,包括每個人的發言,尤其是這篇文章,再鮮明不過地揭示了,人們是把這一次慶生辰看作一種政治行為。張學良的幾十年因功被囚,是本世紀最大的冤案之一。此次祝壽,作為曆史聚焦的一個政治切入點,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一般的生命紀年意義。回避也好,掩飾也好,扭扭捏捏、羞羞答答也好,那些與會的國民黨軍政要員,任何人都得承認它的實際上的平反意味。
就“壽星”本人來說,這也是一個轉捩點。五十四載監禁宣告結束,從此,重新步入自在自由的生活。不過,隨著接觸漸廣,溝通日增,他也難過地發現,這種歡樂的開場,很快便會收場的。夕陽縱好,已屆黃昏。昔年故舊已經強半凋零,身旁的熟人越來越少了,真的是“白發故人稀”呀!先是馮庸棄世,接著又傳來莫德惠、周鯨文、張大千相繼病逝的訊息,王新衡也緊步其後塵,而最令他傷慟不已的,是祝壽剛剛過去半年,一百零四歲高齡的張群也溘然長逝。昔日圍桌聚飲、談笑風生的“三張一王”,現如今隻剩下他獨自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不免有“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回各自門”,曲終人散、四顧蒼涼之感。憶起前塵往事,他曾很傷感地引用了清代詩人袁枚的詩句:
一度秋風一逝波,故人零落漸無多。
蒼天留我忙何事?日日桓伊唱挽歌。
桓伊是東晉時的著名音樂家,也是唱挽歌的高手。
人生多故,聚散無常。也許就是在這種黯然神傷的情態下,他漸漸地滋生了出國探親以至定居域外的向往。
家庭生日宴會
老將軍到了夏威夷之後,每年五六月之交,親友們都要為他舉辦生日慶典。當然,規模、性質、參加人員與九十壽慶大不一樣。如果說,那一次帶有濃鬱的政治色彩的話,那麼,這裏舉辦的則純是民間的、親情的、小型的聚會,親親熱熱,隨隨便便,歡然道故,促膝談心,充滿了天倫樂趣。老將軍對此倒是樂而忘倦,沒有產生絲毫的疑慮、感到些微的煩苦。
1994年6月1日,在希爾頓大酒店彩虹廳裏,張學良的兒孫們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型的家庭生日宴會。早在半個月前,張學良與趙一荻所生的兒子張閭琳,便偕同夫人與長子、長媳,分別從洛杉磯和紐約等地飛到了檀香山。外來的客人隻有三位,他們都是老將軍六十年前的故舊或其子女。席間,兒孫們紛紛向他祝酒、問安,關心地問他:“您有沒有什麼不習慣的感覺?”他說:“這裏的氣候,我很適應。現在雖然熱了點,但是不像台北那樣多雨潮濕。白天太熱時,我就打開空調機;傍晚天涼的時候,我還可以到海邊看看海潮,眺望海麵。這裏實在是養老、養病的好去處。”無拘無束,親切自然,當日庭闈歡聚的情景,又重現在眼前。
對這次慶生辰,他一直留有溫馨的、良好的印象。事後,他告訴孫子居仰:“現在我的心情特別好。想想半個月前那次生日宴,覺得很開心。雖然人少,但是天倫之樂濃烈。”不久,他便委托閭琳,以“夫婦年老體弱,沒有依靠,投奔兒子”為由,向美國移民局申辦長期居留的綠卡。
老將軍的九十六歲壽辰,是在悠揚悅耳的歡快的京劇唱腔中度過的。上年九月,五弟學森病逝於北京,至今思之,猶有餘痛。所以,親友們商定,這次慶生辰,一定要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讓他最開心、最高興。這樣,就想到了唱京劇。應邀的首選人物是於魁智,一是他的技藝高超,被譽為“最具票房魅力的文武須生”;二是他與老將軍是忘年交,早在台灣時就曾被邀到家中做客,而且極力稱讚他“唱得好”;三是於魁智是遼寧的小老鄉,鄉情似酒,久而益醇,老將軍一直在想念他。
壽宴上,於魁智首先代表中國京劇院贈送了賀禮—用京劇臉譜精心繪製的“壽”字圖;接著,就唱了傳統劇目《上天台》的選段,最後一句原本是“又聽得殿座下大放悲聲”,他機敏地改為“準備下皇封宴慶賀功臣”,以切合祝壽氣氛。老將軍一直在神情貫注,閉目擊節;聽到這一句,會心地笑了。
專程趕來祝壽的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馬連良之女、刀馬旦馬小曼,演唱了《鳳還巢》。張學良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道了聲:“今個兒高興,我也唱幾口,過過戲癮。”在滿廳的歡聲和掌聲中,即興唱了馬連良的拿手好戲《空城計》。一段下來,興猶未盡,他又唱了《武家坡》和《借東風》。夫人趙一荻也和大家一道,歡快地鼓掌、騰笑。小曼逗趣地說:“漢公,您唱的還是老詞兒,我教您新詞兒怎麼樣?”漢公倒認真起來:“好,好,你馬上就教。”說著,這一老一少,就一對一地唱、念起來。祝壽活動進行了五個多小時,老將軍仍覺興致未盡。他說,這是民國二十六年他被監禁以來,過得最快活、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
2000年5月底,來自世界各地的大批人士齊集夏威夷,他們並非前來觀光遊覽,而是要近距離地為世紀老人張學良恭祝百歲誕辰。他們清楚地知道,由於老壽星畢竟已年邁體衰,即使置身於這座美麗的海島城市,也未必就能幸得一見,隻要能夠靠近他的身邊,總是慰情聊勝於無。
去年“九九”生日慶典,是在教堂舉行的,裏裏外外,人山人海,不少人爭著一睹老人風采,搶著與他合影,竟致擠翻了老壽星的輪椅。今年老人提出,要以家宴形式,在公寓附設餐廳舉行。連日以來,他一直處於興奮狀態,為自己能夠活過一整個世紀而感到自豪,逢人便說:“我快一百歲啦。”
壽宴由他的七十歲的兒子閭琳主持。全家老少和一些至交好友,團團圍坐在老人四周,氣氛十分融洽。老壽星身著嶄新的藏青色西裝,頭戴瓜皮帽,頸佩花環,麵色紅潤,精神清爽,笑著向與會親友招手,喜氣洋洋地說:“我能活到一百歲,是福氣,我很開心,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他還笑嘻嘻地告訴身旁的孫輩:“我有新洋裝穿了。”這些年輕人不解“新洋裝”為何意,他們的父母便代為解釋,“新洋裝”就是新西服,這是20世紀之初的舊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