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11(2 / 3)

她曾多次向蔣介石痛切陳辭,要他珍視“領袖人格”,履行自己在西安的承諾。她說,張學良“和中國曆史上任何為一己私利發動政變的人都不同,他是個不為官也不為錢的硬漢子。好在他重感情,所以大令才能化險為夷!”蔣介石隻當作沒有聽見,在一旁默不作聲。宋美齡接上又說:

這幾天,子文同你吵了好幾回了。他覺得沒臉再見人了。在西安,我們是作過保證的。端納先生也告訴我,他對這個結局很失望,打算辭去顧問,離開中國。

大令,我覺得你也應該好好想想,畢竟他們是為你出過力,冒過險的啊!

宋美齡一臉陰鬱,眼圈微紅,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冒險,冒險!在西安,有誰比我冒的險更大!華清池那天早上,彈雨橫飛,亂槍四射,邵元衝、蔣孝先不就被他的部下打死了嗎?要是哪顆子彈偏一點點,打到了我蔣某人身上,你們現在還會為他求情嗎?政治是要流血的,不是靠感情來支配的!

蔣介石餘憤未消,氣呼呼地說著,大口喘著粗氣,手甚至有些發抖。他見場麵有些不好收拾,又有意把氣氛緩和一下,搭訕著說:

是他自己要來送我,又不是我蔣某人要他來的。可他來了以後,就由不得他了。再說,交軍事法庭審一下,也不過走走過場。到時候我還可以特赦他嘛!

這一切,顯然都是托詞,都是假話。莫說特赦,即使監禁期限已滿,蔣介石仍然不肯放他出來,死到臨頭還囑咐兒子“不可放虎”,致使這個“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東北硬漢子,從大陸到台灣,遭到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監禁。

“良”言

張學良說:“宋美齡活著一天,我也能活一天。”“夫人是我的保護神。”(西安事變後)“我沒死,關鍵是蔣夫人幫我。蔣先生原本是要槍斃我的,這個情形,我原先也不知道,但我後來看到一份文件,是美國的駐華公使Johnson寫的,他寫道:宋(指宋美齡)對蔣先生說,‘如果你對那個小家夥有不利的地方,我立刻離開台灣,還要把你的事情全都公布出去’。這句話很厲害。”

因為開罪於最高獨裁者而遭到監禁、流放者,古今中外,屢見不鮮;但像張學良那樣,一押就是五十四年,翻遍世界曆史,也屬於罕見奇聞。

對於張學良,蔣介石可說是恨入骨髓。恨他發動西安事變,打亂了他的“剿總”部署,促使全國抗日統一戰線形成,共產黨在全民抗戰的浩蕩聲威中得以壯大實力,終至戰勝攻取,所向無敵;恨他讓自己臨潼受辱,在世人麵前威風掃地,顏麵無光。隻是限於種種掛礙,所謂“投鼠忌器”,做不到將他寸磔、淩遲,“食其肉而寢其皮”;但起碼也要像西太後所說的:“誰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讓他一輩子不痛快!”這樣,就終身剝奪他的人身自由,長期關押,直至老死。否則,是無法解此心頭之恨的。

當然,這隻是一個方麵。作為一個謀深慮遠的政治家、陰謀家,蔣介石扣住張學良不放,除了感情因素,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他怕把這隻桀驁不馴的“東北虎”放出來,會帶來更大的禍害;怕三十萬東北軍在張學良統率下,重整旗鼓,再振軍威,成為難以控製的異己的軍事集團;怕已經解散了的“三位一體”重新組合起來,對他的“一統天下”再次造成巨大的威脅。

在蔣介石看來,最理想的抉擇,當然是盡早把這一後患徹底鏟除,免得“刺蝟”捧在手裏,終朝每日,提心吊膽。那些年,幾乎是日寇的鐵蹄每向前踏進一步,他都要向負責看押者親自部署,將張學良轉移到一個新的安全地方,以確保其不致趁亂脫逃,或者被劫走。最後,大陸已無安全之地可供押解,隻好轉送到孤懸海上的荒島台灣。為了張學良,蔣介石可說是費盡了心機,熬光了頭發。毫無疑問,一刀宰之,要比這樣處心積慮,不知簡單、容易多少倍;可是,他卻舍此而不由,始終未敢對張學良狠下毒手。應該說,宋美齡在其間的製約、幹預,是起著頗大作用的。雖然她“胳膊擰不過大腿”,不具備讓蔣改弦更張的實力,但她總還有一定的威懾力與製衡力。於是,盡一己之所能,終於保住了張學良的性命,並在精神上、物質上予以必要的關照與安撫,盡可能地為張學良多做一點事情,以補償自己的歉疚之情。

這裏還有一個重要情節。據張學良的私人飛機駕駛員、美國人倫納德1943年在回憶錄中記載:

(送蔣回寧那天,)少帥鑽進機艙,坐在我旁邊的副駕駛座位。稍後,我聽到身後一個帶著美國腔的女人的聲音:“準備好了嗎?”我轉過身去,原來是蔣夫人正坐在機艙左手前排。我回答說:“準備好了。”夫人隨聲說,“好。離開這裏,讓我們快走吧!”起飛五分鍾後,少帥麵對我,示意要我向後看。我吃驚地發現總司令(蔣介石)的身影,他雙目緊閉,臉色憔悴,躺在機艙唯一的長沙發上。我不時地回頭打量一下機艙。蔣夫人看著窗外,臉上露出疲憊的微笑。

宋子文偶爾看一下文件,大部分時間都在休息。總司令還在繼續睡覺。

我們到達洛陽時,天剛黑,當飛機降落在沙子鋪設的飛機場時,學生和士兵朝我們湧來。當他們看見蔣夫人邁出艙門,便止步立正、敬禮,兩名軍官上前攙扶她。少帥跟著蔣夫人,剛剛站穩,四名士兵就拿槍對準他,一名士兵麵向夫人帶有請示口氣:“我們殺了他!”蔣夫人斷然製止說:“不許胡來!讓他獨自走。”總司令被攙扶下了飛機,腳一落地,前來問候的人立即興奮起來,他們把帽子拋向空中。有的人眼中閃著淚花,幫助總司令坐進汽車。少帥孤獨地走向自己的汽車,爆竹在他腿邊炸響,但沒有人威脅他,蔣夫人命令給他貴賓待遇。

看得出來,實際上,離開西安後,少帥就已經進入“危難圈”了。也正是從此刻開始,宋美齡便擔負起護衛他的責任。

“美”語

宋美齡在給張學良的信中說:“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忘記你。”

事實證明,她並沒有食言。

在羈身異域或者局處孤島,麵臨著種種困境,加之身體一直不太好的情況下,宋美齡對於張學良仍然念念不忘,不時地致函、寄物,經常親切地問候,表述關注之殷,感念之誠。這在張學良的日記中都做了翔實記載。

張學良身後留存四大箱信件,有五百多封,多為數十年間同政界要人與親朋至友的往來函劄,其中以和宋美齡的私人通信為最多,計約百封以上,它們真實而明晰地記錄了兩人之間的誠摯友情。信函的書寫,宋美齡多用英文,一直稱呼張學良為“漢卿”;張學良則自稱“良”,而稱宋美齡為“夫人”。從往來書信中可以看出,宋美齡對於軟禁中的張學良十分關切,尤其體現在生活上,可說是無微不至。她不僅經常送些珍貴禮物和日用品,還負責代為轉遞張學良在美親人、特別是原配夫人於鳳至托帶的物品、信件。一向習慣於以英文寫信的宋美齡,當得知張學良目力不佳後,便改用中文書寫,甚是體貼周到。

張學良被押解到台灣的第二年,宋美齡也從美國來到這裏。此後,他們便一直保持著通信聯係,並先後有六次會麵交談。當時,台灣市場供應緊張,宋美齡不僅帶給張學良許多食品、物品;還考慮到少帥對於在美妻兒的掛念,特意在寫給張學良的信中,介紹了“鳳姐姐”通過炒股賺取巨額收入,在美購置高級住宅;為追懷往昔,“鳳姐姐”還按照當日夫妻二人在北平順承王府居住時的格局,來設置加州的住所;並且通報了他們的次子患病的信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何況是萬裏之外的結發妻子的信息!張學良銘感之餘,當即展紙揮毫,給宋美齡複信:

夫人鈞鑒:9月19日的手示敬悉。附所賜果物及鳳至捎來的藥品統統領到,夫人對良護念周至,使良感謝無極。

展讀手劄再三,並閱讀剪報一則,聞知家鄉事,心中情況難以筆述。夫人,大概您曉得海城是良的原籍,良祖父及上代的墳墓皆在該地,真不知今日是何景況。茲借東坡兩句詩,可以代表良現下的心境:“縱有鋤犁與田畝,已無麵目見丘園。”

夫人,請您不要這麼掛念,良這裏吃穿用度倒還算周備,假如良必有所需,當再上煩鈞聽。

請釋念,謹祝健康並請代叩

介公鈞安。

1950年4月,張學良一連收到兩封宋美齡的來信。在4月11日信中,宋美齡說:

自我返國,我就一直安排和你見麵,所以未給你寫信。但每次要去看你時,總是臨時有事但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忘記你。所以,下周末我將可以來看你。

張學良知道宋美齡身體一向不適,現在聽說她要親自到井上溫泉來看他,便急忙複函,勸她“切請勿來,因路遠而太壞,餘可隨時隨地往見”。收到張學良的信之後,宋在回信中說:“下周我應該可以和你見麵,時間和地點我會通知你。”幾天過去,張學良就接到通知,說蔣夫人安排約見。

張學良意念重重,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早五點半出發,沿著崎嶇的山路北行,六小時後到達大溪蔣家別墅,與宋美齡會麵,備極親熱,暢敘了家常。這是他們到台灣後第一次相見。這一年,張學良五十歲,宋美齡長他三歲,兩人都已過了知命之年。當年被宋美齡稱為“年輕騎士”的少帥,頭發已經謝頂,而宋美齡卻風采依舊。兩人見麵,久久相對無言。一方心懷愧赧,卻又做不了主,有心無力;一方心裏憋著千般苦楚、萬種委屈,但為了不致使對方難堪,也不好意思張口。吃過了飯,宋美齡問他可有什麼要求,張學良提出,“想見見蔣先生”,又說他“需要一些錢”。

從竇應泰先生有關著作中得知,宋美齡於1951年1月12日,曾致信張學良,略謂:

自來台後,餘忽對繪畫興趣濃烈,大有寄情山水,兩眼皆空之感,而蔣先生也主張餘以習畫養性。餘即延請黃君璧先生教山水,而鄭曼青先生之花卉,乃是台灣首屈一指之翹楚,兩位才華決不遜於張大千和徐悲鴻。如此一來,餘反倒覺得每日過得充實起來,再沒有剛來台灣時那種終日惶惶,神不守舍的情緒。

她把張學良奉為知己,通過信函傾吐自己的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