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11(1 / 3)

第十一章 “良”言“美”語

題解

自從張學良與宋美齡這兩位百歲老人在本世紀初相繼病逝之後,世人都在豔說他們的世紀情緣。予不揣譾陋,寫了一首調寄《浪淘沙》的詞,以“瀛洲外史”筆名,刊載在海外一家華文報紙上:

百歲已堪奇,況此雙兮!論交七十六年期。旖旎風流傳韻事,煙景淒迷。  貴賤隔雲泥,信守無欺。鍾情直到夕陽西。一語千金承重諾,終始不移!

那種綿綿如縷,充滿了羅曼蒂克、柏拉圖式的浪漫、鮮活的情愫,無疑是純真而動人的;但我覺得,較之“英雄美人”的風流韻事更為值得珍視的,還是建立在信任基礎之上、根於良知的重情與守信。

為了展示張學良與宋美齡的持久友誼與信守承諾,現把他們的肺腑之言加以連綴,無以名之,就叫“良”言“美”語吧。

“良”言

張學良說:“如果當時沒有太太,說不定還要猛追她呢!”

事情要追溯到1925年6月中旬。

張學良以當時中國最年輕的陸軍中將兼東路軍總司令的身份,蒞臨上海,以穩定局勢,保衛上海居民不受外人欺淩為號召,對五卅慘案所引發的中外衝突加以調停。期間,在一次雞尾酒會上,結識了名震上海灘的待字閨中的美女宋美齡。對於這位少帥,宋小姐於此前已有所關注。南京路大屠殺,上海全埠震動,中外為之震驚。赴滬前,張學良曾在天津《大公報》上發表了《致上海五卅愛國學生電》:

報載上海學生因援助失業工人,遭到英國巡捕的開槍射擊,死傷多名。展讀之餘,曷勝悲悼。痛我莘莘學子,竟被摧殘。莽莽神州,天道何在?積弱之國,現象如斯,凡我國人,宜知奮勉。茲本人類愛群之心,謹以廉俸所入,捐助二千元。即日由中國銀行彙上,慰藉死傷。宵燭寒光,力難遠濟,聊以盡心而已。

在這泣血椎心、情見乎辭的電文後麵,閃現著一位青年愛國將領的高大身影,這使早年留學美國、一直密切關注社會動向的宋美齡產生了良好印象。

一個俏男,一個靚女,出身、地位、年齡大體上相似,兩人又都通曉英文,都有接受西方教育的文化背景。因此,他們一見傾心,都為彼此的高雅氣質、出色才華所吸引。張稱宋為“美若天仙”,宋則稱張為“萊茵河畔的騎士”。此後一些時日,絕代佳姝便帶著年輕而瀟灑的將領,頻繁出入於十裏洋場,被目為兩顆光華閃耀的明星。

從少年起,就接受過洋派熏陶、廣見世麵的張學良,十分諳熟交接禮儀,舉止得體,風度翩翩,舉凡打牌、跳舞、遊泳、打高爾夫球,無不精通老到。這一切,都使這位滬上名姝感到歡欣快活。尤其使她為之傾倒的,是張學良反應迅速、辯才無礙的演講才能。她萬沒有想到,張作霖這個“大老粗”的胡匪頭子,竟然調教出這樣一個“寧馨兒”。

身為少帥臨時英語譯員的宋小姐,這些天一直陪伴著他參加各種公開活動。據張學良研究專家竇應泰《影響張學良人生的六個女人》一書中記載:

這天,他接受了外國記者的采訪。意大利記者提問:“少帥對上海的罷工、罷學、罷市有何感想?”顯然,這是一個刁鑽而敏感的話題,如果答問中措詞不周嚴,則會造成與工人、學生、市民的對立;何況,作為一個愛國軍人,豈有壓製愛國運動之理!隻見張學良淡然一笑,從容地回答:

我並不讚成國人自己犧牲過大。罷學會讓學生荒棄了求學的光陰,而對手方麵,正希望我們的學生無知無識;罷市,則華商日損三百萬元,對手則不及十分之一。如果能即刻開市的話,不僅能夠打敗外國商人的壟斷,而且能維持華人的生活,其效力如何偉大!罷工僅華商雇工,而對手雇用華工,則反而無一致舉動。此乃等於我們自殺。而且我國正宜一致力起,抵禦經濟侵略。今此現象,實非國家之福。因此,我本人並不讚成罷工和罷學。但是,我上海工人和學生的罷工和罷課,都是不可否認的愛國之舉,我本人又頗感同情!

說得理順情通,頗為得體,使與會記者也都沉寂下來。宋小姐自然更為少帥的機智與辯才,打心眼裏佩服。

在這段美妙的時光裏,通過彼此的親密交接,同樣也使張學良對宋小姐產生了刻骨銘心的迷戀。轉瞬間,六十多年過去了,他在“口述曆史”中,追念前塵往事,還深情脈脈地說:“當時我和還是小姑獨處的宋美齡見麵,驚為天人,極為傾倒如果當時沒有太太,說不定還要猛追她呢!”

後來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宋美齡於1927年12月,在上海與蔣介石結婚。不久,蔣介石在北京第一次見到了張學良,恰好夫人也在場。當他聽到夫人親熱地招呼:“Peter(張學良的英文名字),how are you?”詫異地問道:“怎麼,你們倆認識啊?”宋美齡笑著回答說:“我認識他,比認識你還早呢。”

爾後,宋美齡也一直關注著少帥的行跡,當看到他穩治父喪,臨危受命,毅然除掉楊、常兩個親日派元老,堅決維護統一,實施東北“易幟”,以及抓住戰機而揮師入關、結束中原戰事等種種作為,感到這位意氣風發的青年將領確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從而平添了由衷的敬意。因此,當張學良抵達南京後,受到蔣介石與中央政府至為隆重的禮遇和接待時,她情不自禁地為之歡騰雀躍。當晚,她即在官邸設宴,以私人名義為張學良夫婦接風洗塵。幾天下來,宋美齡與於鳳至兩人形影不離,結拜為幹姊妹;蔣介石也主動和張學良換了金蘭譜,結拜為異姓兄弟。

有資料記載,西安事變發生後,當張學良把驚魂未定的蔣介石安置到城內一間公館後,蔣曾鄭重交代:“漢卿,在華清池的五間廳裏,還遺落一個文件包,那是我隨時隨地帶著的,是機密,萬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呀!”張學良立即趕到那裏,文件包還在,打開一看,發現裏麵除了秘密的軍事調防計劃,還有張學良幾年來給宋美齡寫的書信,但似乎未被打開過。有的資料還談到,1945年在陪都重慶,宋美齡曾經用筆名寫了一篇近三萬字的《往事如煙》的小說,字裏行間好像在追述一段遠逝的浪漫情懷。這些,也可能是“齊東野語”,但張宋二人的綿綿情愫,卻是毋庸置疑、有目共睹的。

“美”語

宋美齡曾多次說:“我們對不起漢卿。”張學良說:“我認為蔣夫人是我的知己。蔣夫人對我這個人很了解,她說西安事變,他(張學良)不要金錢,也不要地盤,他要什麼?他要的是犧牲。”

東北易幟之後,張學良跟定了蔣介石,可說是亦步亦趨,一切唯蔣之命是從,一切服從蔣的利益。這裏有一個年表:

1929年,按照蔣介石的指令,他為中東路的糾紛,發起對蘇聯的軍事進攻,結果遭到慘敗;

1930年,各地軍閥群起反蔣,他揮師入關,進行有力的軍事調停,使得反蔣同盟土崩瓦解;

1931年,日軍入侵東北,蔣介石告訴他“不要擴大事態,不要管東北”,他就不管,而後,自然就長期地背上了不抵抗的“黑鍋”;

1933年,熱河陷落,舉國憤怒。蔣氏說,風浪太大了,船太小了,需要下去一個人,才能保住這條船。為了保蔣安全渡險,他主動下野出洋;

1934年,他歐遊歸來,蔣氏讓他去武漢“剿共”,他就把東北軍調過去“剿共”;

1935年,紅軍到了西北,蔣氏讓他跟蹤追擊,他又把東北軍折騰到了大西北。

張學良就是這樣,一路聽指揮,一路跟下去。但八年過去,他越來越覺得,跟著蔣介石幹的結果,總是背時、喪氣,連連受挫,越跟越倒黴,越跟越沒有出路。尤其沒有料到的是,聽從蔣介石的調遣,千辛萬苦奔赴陝北,蔣卻又嫌他“剿匪”不力,蓄意要撤換他,實際上是在打“瓦解東北軍”的主意。每念及此,都感到“懷裏揣冰棒—透心地涼”。而手下的東北軍則怨聲載道,疑竇重重—放著眼皮底下的日本鬼子不打,國恨家仇不報,卻要跑到大西北,“圍剿”抗日救國的共產黨,真是豈有此理!

西安事變之前,他曾反複向蔣介石進諫,說,應該立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否則,害民誤國,終將成為千古罪人、民族敗類。說到動情處,竟至聲淚俱下。可是,蔣介石有他自己的小算盤,根本不管這一套,對張學良吼叫著:“你現在就是拿槍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改變!”看來,苦諫、哭諫一概行不通,最後隻有兵諫一途。這樣,就逼出了一樁“臨潼捉蔣”的驚人壯舉。

當南京方麵了解到張、楊二將軍和中共都無意加害蔣介石,而是真心希望和平解決這一事態後,相繼委派宋子文、宋美齡前往西安參加談判,在周恩來的斡旋下,雙方最後達成一致抗日的協議。蔣介石在會見周恩來時,表示要以人格擔保:回去後一定“停止剿共,聯紅抗日”。在這種情況下,才決定放還蔣介石,張學良並且要親自送蔣回寧。後來他在“口述曆史”中說:“當時的考慮是,我親自送他回去,也有討債的意思,使他答應我們的事不能反悔。此外,也可以壓一壓南京親日派的氣焰,使他們不好講什麼乖話。”

其實,現在分析,張之決意要陪同前往,也同宋美齡的熱誠勸駕、極力催促、全權擔保有一定關係。因為從蔣介石角度看,張學良能夠陪同他返回南京,這可以大大幫助他爭得身份,挽回麵子。因此,當宋美齡看到張學良隨她登上了飛機,一時竟感動得要哭出來,當即表示:“漢卿,隻要有我們在,你就自管放心去南京好了。”

應該說,宋美齡事先確實沒有料到,蔣介石回到南京以後會翻卦,會反撲。所以,當閻寶航去見她時,她還反複囑托:“請務必告訴東北軍和西北軍的頭頭們,張副司令用不了幾天就會回去。大家一定要平靜,凡事多想想,不要再生出事情。”見閻寶航有些遲疑,宋美齡又補充一句:“我們去西安的時候,漢卿以禮相待,守了信用。現在,我們怎麼會回過頭來整漢卿呢?”此時的宋美齡,對保證張學良安全返回,還是信心十足的。而張學良的態度是:“我是軍人,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任,我沒有別的想法。為了停止內戰,我決心犧牲自己。”

回去之後,蔣介石就斷然反悔,根本不想踐履“回到南京,一定要送漢卿回西安”的承諾,這使宋美齡備感難堪,為自己失信於張學良,心裏充盈著深深的愧疚。監禁中,張學良曾委托前去看望他的國民黨要員張治中,向蔣介石轉達他的兩點要求:一是希望恢複自由,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什麼事情也不做,哪裏也不去,委員長在哪裏,他就住在哪裏;二是希望和看管人員一家分開來住,使自己有一定的自由和清靜。張治中回到南京後,見到了蔣介石,還沒等把話講完,蔣介石的臉色便陰沉下來,隻“啊、啊”地哼了幾聲,便轉換了話題。張治中見狀,隻好告退。宋美齡聽張治中說過情況後,長歎了一聲,說:“唉,文白兄,我們對不起漢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