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07(3 / 3)

不諉過

至於忠實地執行蔣介石的方針,在張學良來說,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追根溯源,可說是“久矣夫,非一日也”。張學良自幼就痛恨軍閥割據,各霸一方,造成國家分裂,民生凋敝;而把蔣介石統治下的南京政府視為統一的象征,寄予深切的希望,並自覺自願地將自己與東北軍置於被統領、被調遣的地位。1929年,蔣介石命令他收回中東路,他即出兵與蘇聯作戰;後來,石友三部叛變南京政府,他即刻應調,率兵平叛。在他眼中,蔣氏即是中央,中央即是統一政府,他把服從中央政府的調遣看作軍人應盡的職責。也正是基於這種情況,幾十年來,社會各界才一致認為,張學良是執行了蔣介石的不抵抗方針,才導致東北淪陷,最終成了“替罪羊”的。

據張學良的“口述曆史”披露,關於這段曆史,他有如是說法:

我是主張抗日的。但在蔣先生心裏,他的第一敵人是共產黨。能保持他的政權,他什麼也不管。他是老謀深算的政客,我是很年輕的。蔣先生是個投機取巧型的買辦,完全是唯我的利益獨尊主義。

同時,他還這樣說:

我要鄭重地聲明,就是關於不抵抗的事情。九一八事變不抵抗,不但書裏這樣說,現在很多人都在說,說這是中央的命令,來替我洗刷。不是這樣的。那個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說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絕對不是的。

我下的所謂不抵抗命令,是指你不要跟他衝突,他來挑釁,你離開他,躲開他。

我簡單地講這個道理,講這個事實。日本人在東北同我們搗蛋不是第一次了,他搗了許多年了,搗了許多次了,每次都是這樣處理的嘛。

當晚,根本不知道這就叫作九一八事變,也不知怎麼向政府請示該怎麼辦。因為那時關東軍經常尋隙挑釁,隔幾天就找點事鬧鬧。

我這個人說話,咱得正經說話,這種事情,我不能諉過於他人。這個事,不是人家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的責任。

我這個人是不受操縱的,但凡做事,我有我自己的主意,我有我自己的見解。

這番話,再一次顯現了張學良的個性特征。“大丈夫要光明磊落,敢作敢當,不能功歸自己,過諉他人”。這是他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

事情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各有各的賬。無論張學良如何奉行“忠恕之道”;麵對日寇的瘋狂入侵,蔣介石推行不抵抗政策,這是板上釘釘,洞若觀火的。

萬世羞

國土淪亡,山河破碎,激起全國人民的無比憤慨,紛紛指責蔣介石和張學良的不抵抗行為。著名的愛國學者王造時憤怒地指出:

古今中外的曆史,喪權的也有,失地的也有,甚至於亡國的也有,但決找不出喪失土地如此之多而不抵抗的例子。有之,隻有“九一八”一役!

實行不抵抗主義的人們,還有什麼理論可以自行辯護呢?失去東三省不抵抗,失去熱河不抵抗,將來失去華北恐怕還是不抵抗;不抵抗主義不但斷送了數百萬平方公裏土地、數千萬的同胞,並且,貽我中華民族萬世之羞!

九一八事變後,對於張學良,群起而攻之,甚至連吳佩孚都寫了諷刺詩:

棋枰未定輸全局,宇宙猶存待罪身。

醇酒婦人終短氣,千秋誰諒信陵君!

因為張學良被列入“民國四公子”,故有“信陵君”之喻;“醇酒婦人”,語含譏刺,顯然是從“張擁胡蝶共舞”的謠言引申而來。當時的輿論,甚至連他陪同外賓觀賞京劇也有所責難,認為在千鈞一發的危難之際,竟有閑情逸致去看戲,真可說是“陳叔寶全無心肝”。而在天津的日本特務機關報《庸報》,則故意捏造有關張學良的桃色新聞,上海有的報紙也大肆刊載這類消息。

辛亥革命黨人、在政界學界曆任要職、頗負詩名的馬君武,根據這些傳聞,在《時事新報》上發表了兩首《哀沈陽》的七絕,並自詡堪與清初著名詩人吳梅村痛斥漢奸吳三桂的《圓圓曲》相媲美: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沈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弦管又相催。

沈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

從前麵講到的情形看,事實顯然大有出入。但身為當事人的張學良,“戴盆難以望天”,除了一再申明:“第一,不屈服,不賣國;第二,不貪生,不怕死。倘有賣國行為,將我打死,將我的頭顱割下,也是願意的”;隻有赧顏受過,打牙咽進肚裏。趙四小姐也取沉默態度,未置一詞加以辯解。唯有胡蝶連續兩天在《申報》上發表聲明,鄭重進行批駁,說她“留平五十餘日,未嚐一涉舞場”;況且,同張學良從來就未曾見過麵。聲明中揭露,這是日本人的“宣傳陰謀”,“欲毀張副司令之名譽,冀阻止其回遼反攻”。

而“朱五”則以另外一種方式,把這筆賬找了回來。“朱五”係北洋政府內務部長朱啟鈐的第五個女兒,名湄筠,是少帥秘書朱光沐的妻子。事後,在香港,她與馬君武在一次宴會上見麵了,便端著酒杯走了過去,說:“馬老,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你詩中所寫的那個‘朱五’啊,來,我敬你一杯酒,感謝你把我變成名人啦!”馬君武現出一臉窘相,見勢不妙,慌慌張張地溜走了。

當時,同為京師“四公子”的張伯駒在《故都竹枝詞》中寫道:

白山黑水路淒迷,年少將軍醉似泥。

為問翩翩蝴蝶舞,可曾有夢到遼西?

(作者原注:“時東北已失,張學良在京方昵電影明星胡蝶,每跳舞至深夜。”)

顯然,他同樣也是聽信了報紙的傳聞,做了並不符合實際的口誅筆伐。

這種批評的風潮持續了很久,直到張學良宣布下野、出國,著名學者林語堂還在他主編的《論語》雜誌上登了一首打油詩加以調侃:

讚助革命丟爸爸,擁護統一失老家。

巴黎風光多和麗,將軍走馬看茶花。

就這樣,“閱盡人間春色”、頭上罩滿光環的張學良,一時間,竟成為一個萬口譏嗤、罪不容誅的醜惡角色;東北軍也被冠以“誤國軍”的惡名。

相對而言,著名詩人柳亞子的詩顯得客觀一些:

漢卿好客似原嚐,家國沉淪百感傷。

歐陸倦遊初返棹,夢中倘複憶遼陽。

大意是,張學良雖然行俠好客,卻未能率國士報國,這比平原君、孟嚐君等戰國時期的“四公子”更加不幸。而他縱然集家仇國難於一身,卻又不能明言“不抵抗”的真相,隻能夢中憶念淪陷的鄉關暗自感傷。評判之餘,飽含深切的同情。

也許是因為這首詩深深觸動了少帥的私衷吧,他一直記憶在心裏,幾十年過後仍感懷不忘。

是呀,正如《流亡三部曲離家》的歌詞說的,“哪裏有我們的家鄉”,“我們已無處流浪,已無處逃亡”。這個有國無家,在異鄉養育大的孤兒,夢裏還鄉,何止千次百次。隻是,離別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奉天此日樓千百,隻恐重來路欲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