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07(1 / 3)

慷慨悲歌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了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了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

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麼時候,

才能歡聚在一堂?

這首最先在西安校園唱開,而後又響遍多個城市街頭的《鬆花江上》,我是直到新中國成立後上了初中才聽到的。那蒼涼悲慨、淒婉動人的歌聲,一下子就把我的“少年心”緊緊地攫住了,聽著,聽著,眼淚便“刷—刷—刷”地流淌下來。

音樂本身就具有移情動性、感發興起的功能,加之身在曾經淪為殖民地的東北,有著直接的生活經曆與生命體驗,因此,那回環縈繞、反複詠唱的旋律,像是旋動著的一顆螺絲,一步步把激揚澎湃的情感推向頂端,直如萬箭攢心,肝腸欲斷;最後竟達到這種地步,隻要一提到九一八這三個字,耳畔便立刻蕩起這悲涼、憤懣的歌聲。

後來,我讀了民國年間的東北史,又陸續看到一些有關張學良將軍的史料,知道原來史冊上是記載著兩個九一八的。—在那個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九一八事變的前一年,1930年也有一個轟動全國的九一八。二者不同的是,前一個把張學良推上榮譽的巔峰,後一個使他墮入恥辱的泥淖。時隔一年,他就由光華四射的耀眼明星,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真是“世事茫茫難自料”哇!

前一個九一八

1930年中原大亂。經過頻繁的幕後活動,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等各派勢力,公開亮出了反蔣旗幟,他們一致擁戴閻錫山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總司令”,逼迫蔣介石下台。當時唯一沒有卷入這場戰事的,是雄踞山海關外、同樣手握重兵的張學良。在鬥爭雙方旗鼓相當、相持不下的情勢下,顯然,當時有“中國政治舞台上的一顆新星”之譽的張學良,“左袒”則左勝,“右袒”則右勝,輿論公開地宣稱:“誰贏得了少帥的支持,誰就贏得了這場戰爭,甚至就能贏得整個中國。”因而,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受到社會各界的密切關注,地位驟然凸顯出來。於是,交戰雙方都費盡心思尋覓能與張氏拉上關係的人物,沈陽城裏,冠蓋雲集,帥府樓前,說客盈門,都竭力爭取東北軍的支援。

形式上,張學良嚴守中立;內心裏已經意有所屬,那就是南京政府。因為他一貫以維護國家和平統一為旨歸,在他看來,蔣介石是代表中央政府的理想人物。他先是致電閻錫山與馮玉祥,認為“戰爭對外則為恥辱,對內為人民所不取”,表示“如能同意罷戰,願執調停之勞”,結果遭到拒絕。於是,在9月18日,張學良發出了轟動中外的通電,主要內容是:

戰端一起,七月於茲,廬舍丘墟,人民塗炭,傷心慘目,詎忍詳言!戰局倘再生長,勢必致民命滅絕,國運淪亡,補救無方,追悔何及,此良栗栗危懼者也。

良委身黨國,素以愛護民眾、維持統一為懷,不忍見各地同胞再罹慘劫,用敢不揣庸陋,本諸“東電”所述,與夫民意所歸,籲請各方,即日罷兵,以紓民困。至解決國是,自有正當之途徑。應如何補救目前,計劃永久,所以定大局而饜人心者,凡我袍澤,均宜靜候中央措置。

電文語意含蓄,措辭溫和,並未明顯指責某一方,但由於文中有“靜候中央措置”字樣,客觀上已經彰顯了他的立場,因而在整個政界鼓蕩起一場軒然大波。即此,亦足以見出當時他在全國舉足輕重的地位。

電文發出後,張學良即調遣十多萬東北精銳之師,浩浩蕩蕩開入關內,反蔣聯盟聞風潰退,迅速瓦解。閻錫山在地上往複兜圈子,邊走邊說:“完了,完了!咋個辦呢?咋個辦呢?”立即宣布辭去“總司令”之職;隨後,與馮玉祥所率軍隊全體將領聯名複電張學良:“今我公慨念時艱,振導祥和,凡有血氣,莫不同情”,“究宜如何循正當之途,以定國是,敬請詳示”。至此,軍事調停宣告成功,從而結束了民國史上為時最長、投入兵力最多、付出代價最大的一場內戰。僅用十幾天,東北軍就平定了華北,平、津、河北政權由東北軍全部接收。

很快,張學良就接任了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一職。到達南京時,受到了蔣介石為首的中央政府最高規格的接待,禮遇之隆重,報章上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張學良一行由浦口過江時,江中的軍艦和獅子山上的炮台,禮炮齊鳴,向他表示敬意;船至下關碼頭,早已恭候在這裏的國民政府各路大員,齊聲問候,鼓掌歡呼;驅車上路,目光所及,滿城都張貼著“歡迎擁護中央、鞏固統一的張學良將軍”的巨幅標語;進了國府大門,蔣介石以對等身份,降階相迎。

為了酬答張學良的勳勞,蔣氏授予他節製奉、吉、黑、晉、察、熱、綏、魯八省軍隊之權柄,並將北平、天津、青島三市及河北、察哈爾兩省劃歸奉係管轄。儼然與這位未及“而立”之年的少帥平分天下,共掌朝綱。張學良一時位極“人臣”,權傾朝野,其政治生涯可謂登峰造極,也是他人生最為得意的時刻。這飛來的榮譽,不禁使他有些飄飄然,甚至忘乎所以了。說來也不出奇,畢竟他還很年輕嘛!

後一個九一八

月盈則虧,物極必反。得意,是一種很可怕的心態。正如古語所說的,“福兮禍所伏”,少帥輝煌的榮耀,至上的威權,也埋伏下危機的種子。

就在他統率十餘萬精銳之師揮麾入關,致令東北兵力空虛,而八省三市冗雜的善後事宜亟待處理,無力顧及東北防務的嚴重時刻,密切關注、伺機待動的日本關東軍,早已磨刀霍霍,殺氣逼人。於是,一場陷他於滅頂之災、使他遭受奇恥大辱的另一個“九一八”,正在暗地裏悄悄地等待著他。

1931年夏天,張學良因患重症傷寒,入住北平協和醫院診治,入秋之後漸漸恢複。9月18日晚,東北軍政要員為遼西特大水災籌措救助基金,在前門外中和戲院舉行盛大京劇義演,著名青衣梅蘭芳領銜演出《宇宙鋒》。各國駐平使節及當地仕商名流應邀出席。病後初愈的張學良也一道前來觀看。正當全場沉浸在精美絕倫的藝術享受之中,少帥突然被緊急電話喚出,原來,一場震驚中外的事變在沈陽的柳條湖發生了。

當晚22點20分,日本關東軍炸毀了奉天北大營附近柳條湖的一段南滿鐵路,並扔下三具穿著中國軍服的屍體,誣稱中國軍隊破壞南滿鐵路,襲擊日軍守備隊。於是,參加夜間“演習”的關東軍各部隊,分別向北大營、奉天城等預定目標發起攻擊。當時,中國士兵群情激憤,要立即予以反擊,可是,旅長卻下達了張學良發出的“不予抵抗”的指令,當時還有這樣的話:“繳械任其繳械,占領營房任其占領營房。”結果,到了第二天上午8時,陸續得到增援的日軍幾乎未受到任何抵抗,便占領了整座城市,東北軍被迫撤向錦州。當時全國最大的、擁有五萬名工人的沈陽兵工廠,連同九萬餘支步槍,兩千五百挺機關槍,六百五十餘門大炮,兩千三百多門迫擊炮,東北航空處的二百六十餘架飛機,以及大批彈藥、器械、物資等,全部落入日軍之手。爾後,四個月零十八天,就占領了相當於日本本土三倍的整個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