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情關
第五關,是時論的品評、褒貶,姑名之為“輿情關”吧。“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爭說蔡中郎。”這在任何人都毫無例外,同樣也貫穿於趙一荻的生前身後。
按說,像趙一荻那樣以全副身心投入到愛情方麵,對待所愛的人拋灑、奉獻了一切,應該是無可挑剔的了。可是,在中國,古史有“《春秋》之法,常責備於賢者”之說。意思是,《春秋》這部史書對於賢者的要求是更為嚴格的。不過,清代的大名人紀曉嵐卻認為,對於女性應該放寬尺碼,不能用士大夫的標準加以苛求,原話是:“《春秋》責備賢者,未可以士大夫之義律兒女子。”無奈,世人並不聽他“紀大煙袋”的,人們照樣還是以“士大夫之義”“律”她這個“兒女子”。這樣,說東道西、較短量長,就難免了。
大體上集中於三個方麵:
一是,與少帥正式成婚問題。於鳳至回憶錄中說:“趙四不顧當年的誓言,說永遠感激我對她的恩德,說一輩子做漢卿的秘書,決不要任何名分等,今天如此,我不怪她。但是,她明知這是堵塞了漢卿可以得到自由的路(指前往美國),是無可原諒的。”一些支持與同情於鳳至的在美華人,大致對此持相同態度。
二是,把少帥未能回大陸的賬,記在趙四小姐身上。客觀地看,趙一荻小姐對於少帥回鄉探親,確是一向持反對態度,原因主要是出於維護少帥的身心健康,擔心他回來探親會感情激動,吃不好、睡不安,情緒波動過大,有害於他的身體;當然,也和她本人對於大陸感情淡漠,甚至印象欠佳,有一定關係。在美國,有的熟悉少帥夫婦的人在回憶文章中寫道:“自始至終,隻要說是大陸來的,不論是同鄉還是過去和張將軍有什麼關係,都立即被拒之門外。甚至男女傭都異口同聲說,‘夫人有話,張將軍不見客’,還說出‘以後也別來了,來了也不見’之類沒有禮貌的話。”應該說,為了維護張將軍的健康,謝絕客人,以至阻止回鄉探親,其事雖然不得人心,但其情確是有可宥諒之處。
三是,對於趙一荻小姐出於愛心對老將軍看管甚嚴,有些人也持不同看法。張之所以壽登期頤,確是有賴於趙一荻的悉心照料,由於有了這個大管家,他可以免除一切負擔,有利於修身養性,頤養天年。但也有論者認為,趙一荻這麼一管,內外一切全由她來定奪,張也就一切唯趙之命是從,而失去自由、自主,身不由己了。對此,包括張將軍自己,也會產生逆反心理。隻要看看他到美國之初,在早年女友蔣四小姐(貝夫人)那裏居停的反映,就一清二楚了。
貝夫人覺得,當日風雲叱吒、活虎生龍般的少帥,在五十四載的軟禁中,度過了難以想象的苦澀歲月,實在是太虧欠、太熬苦了!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有效的補償,這昂藏七尺之軀,豈不是空在陽世間走一遭!“所以,這次,”貝夫人說,“我一定讓半生曆盡苦難的漢公,真正感知到人生的樂趣”;“要他見見老朋友,廣泛地接觸各界,也體驗一下國外的社會生活,看看我們在美國怎樣過日子”。而漢公自從來到紐約之後,就像吞服了什麼靈丹妙藥,容光煥發,聲音洪亮,精神頭十足,興致異常高漲。他說,這是從1937年失去自由之後,最感自由的九十多天。身邊既沒有國民黨的便衣特務跟蹤,也沒有“監督大員”趙一荻在場,他終於實現了那種向往已久的無憂無慮、無拘無管、無忌無礙的“逍遙遊”,過一段最暢懷適意的舒心日子。
話語間,大有“樂不思蜀”之勢,也難怪趙一荻要緊急下令,將他立刻“捉拿歸案”了。對此,蔣四小姐自然多有微辭;就一般人看,也覺得趙一荻未免做得過分,甚至會以胸襟褊窄、心存嫉妒譏之。當然,從趙一荻角度來品評,這樣做有其必然的合理性。投入的越多,便越怕失去,情感上的分割,哪怕是一點一滴也無法忍受。麵對她的作為,他人不便置喙,隻有“理解萬歲”了。
關鍵是少帥自己怎麼看。說來也可能令人有些心寒。少帥這個“大嘴岔子”,有時說話不關後門,他曾對友人說,於鳳至是最好的夫人,趙一荻是對他最好的患難妻子,但不是他最愛的,他的最愛在紐約。這話聽來,實在有些殘酷—人家陪侍了你一輩子,為你獻出了一切,到頭來卻不是最愛的。其實,趙一荻自己心裏明鏡似的,你聽她說:“若不是蔣介石把他關起來,他那亂七八糟的,也早就把我踢到一邊去了。”網上有篇“博客”分析得更為剴切:“隻是因為沒有了過去那樣多的機會去選擇,他被固定在一個不情願的時空裏,動彈不得,這才有了後麵被人豔羨的‘天長地久’。就是說,這不過是命運詭異安排的意外之果。”
其實,所謂“意外”,是就它的結果而言;要論女性對愛情的執著與堅貞,原是有規律可循的,這可能是天性使然。除了趙四小姐這一最典型的事例;還有那位鳳至“大姐”,不也是為了丈夫傾其全力、獻出一生嗎?本來已經割斷了婚姻,所謂“義盡情絕”;而鳳至“大姐”卻仍然以張氏夫人自命,甚至在墓碑上刻上“張鳳至”的名字,還說“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這類情況,在國外也同樣存在。
近日翻看俄國詩人葉賽寧的傳記,加麗雅的癡情令我心靈震撼。她愛戀葉賽寧,已經達到癡迷的程度,心甘情願地為他奉獻一切。可是,詩人對她卻絕情地說,“您對於我來說,親近得如同朋友,但作為女人,我一點也不愛您”。他隻是把她當作一個換乘的驛站,在外麵跑累了,不時地回到這裏歇歇腳,然後便起身投向一個又一個女人的懷抱。葉賽寧和舞蹈女皇鄧肯結婚後,赴歐美巡遊期間,給好多人都寫了信,唯獨漏掉了加麗雅。待到和鄧肯仳離,回國療治心靈創傷,住在了加麗雅家中,加麗雅問他何以沒有寫信時,葉賽寧卻謊稱,“在內心的最深處,不知默默地給你寫了多少封信”,加麗雅聽了,自是樂不可支,於是,當起保姆、護士、傭工來,就更加起勁了。也正是在她的家中,葉賽寧與老托爾斯泰的孫女索菲婭一見鍾情,並決定結婚。這樣,加麗雅才略微清醒一些,說:“我的童話終結了。”盡管如此,她仍然扮演妻子的角色,照料葉賽寧的妹妹們讀書,聯係葉賽寧詩集出版事宜;直到葉賽寧在列寧格勒的一家旅館裏自殺,一年過後,這個沒有任何名分的女性,又在詩人的墓地,把手槍對準自己的心髒,用生命來祭奠心上的人。她的理念是,死在終生摯愛的人的身邊,是最幸福的事。
嗚呼!麵對這類癡情可哂的女性,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隻能表示十二分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