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失敗者05(2 / 3)

不管無義的兄長、絕情的父親出於何種用心,將她拒之於趙家門外,不管好事之徒如何飛短流長,造作事端,最終所造成的痛苦而沉重的負擔,斤兩不少地全都落在了四小姐纖柔稚弱的身軀上;即便是鍾情於她、癡戀著她的少帥,也一點幫不上忙。

除了已經慣於承受社會上的汙言穢語,趙四小姐還做好了心理準備,麵對少帥元配夫人的冷眼霜顏。不過,鳳至大姐並沒有當麵責難她,隻是質問丈夫:趙四進門,身份如何定位?少帥回答,名義是給他當秘書。於夫人表示強烈反對。少帥一氣之下,順手拔出手槍來,於鳳至哪會吃他這一套?當即厲聲斥責:“你敢?我給你生兒育女,把孩子哺育成人,現在你覺得沒用了。那好,你就打死我吧!”少帥趕忙服軟、道歉,說:“我哪裏是想傷害你。考慮到已經答應了趙四,堂堂的司令官說話不算數,你又不依不饒,逼得我實在沒有活路,隻有開槍自決。”

於鳳至原本是最為體貼丈夫,而且胸襟豁達的;現在,她覺得這個現實實在難以接受。即便是男人娶上三妻四妾,對外也好說;唯獨這種“淫奔”、“苟合”,令人無法麵對,認為是有辱張家門庭,敗壞了帥府家風。最後,她斷然說:“你也不要逼我。反正我也沒有親人了,咱們一刀兩斷,幹脆分開。女兒歸我,兒子歸你,北陵房子給我。”她的本意,是高設門檻,懸置障礙,讓趙四知難而退,就是說,斬斷他們的情緣;無奈,趙四無比頑強,為了她的所愛,表示就是低頭下跪也甘願承受。事實上,她也真的無路可走了;再逼,就隻有死路一條。經過少帥說明緣由,反複勸慰,深明大義的鳳至“大姐”最終還是退了一步,對少帥講:可以容忍下來,但須約法三章:一是永遠不許用夫人名義;二是對外稱你的秘書;三是對內為侍從小姐。少帥全部應承。趙四小姐更是一一接受。私下裏,少帥說:“小妹,我讓你犧牲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女人的心是相通的。四小姐這種寧可犧牲一切也要堅持熾烈的愛的精神,也著實令鳳至“大姐”感動。當即決定:將位於帥府東牆外的那棟二層小樓買下來,讓趙四居住。這樣,既將其置於自己的眼皮底下,起到約束作用,又沒有違反不讓趙四進入帥府的規定。裝修完畢之後,她親自前往北陵別墅,將趙四小姐母子接了過來。二人以姊妹相稱,後來倒也處得十分融洽。

但是,對於趙四小姐來說,不過是爬了個小山坡,實際的崇山峻嶺還在後麵。就是說,屈辱這一關並沒有真正過去,更為難堪的事正在等著她。九一八事變發生,不僅張學良戴上了“不抵抗將軍”的帽子,而且禍及妻孥,連累了趙四小姐,使她再次在國人麵前,“臭名遠揚”,丟盡了臉麵。這是由著名學者、社會活動家馬君武的兩首詩所引起的。

詩名《哀沈陽》,刊載於11月20日上海《時事新報》。詩一開頭就說“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後麵又說“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沈陽”,“沈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詩的矛頭是對準張學良的,而作為“紅顏禍水”的領頭羊,趙四則首當其衝。這樣,不僅張學良的“不抵抗”的惡名傳播得更遠,進而博得一頂“風流將軍”的帽子;還連累了趙四和其他兩位女性—朱五和胡蝶,也承受了極大的精神壓力。

事實上,據當事者何世禮的回憶:九一八之夜,“競傳漢公與胡蝶共舞,確屬誣捏之詞。蓋當夜乃為遼西水災籌款演戲,漢公親臨鼓動捐款,並邀先父母做客,且請英大使作陪,均同坐一包廂,世禮則隨侍左右。”至於那三位女性,則屬“誤中副車”,“殃及池魚”。胡蝶翌日即登報辟謠,說“留平五十餘日,未嚐一涉舞場”;事後還說,她與張學良不僅那時未謀麵,以後也未見過。

趙一荻的屈辱並未到此終結,仍有下文。少帥被拘押後,1937年9月,當趙四小姐陪同少帥四弟張學思等前往奉化探視時,蔣夫人宋美齡竟然明令阻止,包括以後轉徙各地,都不許她隨行,“覺得像個姨太太似的”。這對她的刺激無疑是很大的,萬般無奈,隻好領著孩子,黯然返回香港。既不能與少帥長相團聚,又無法回到父母身旁,她覺得特別孤單,極為沮喪。

拘禁台灣期間,她和少帥一同信仰基督教,但她在教堂做禮拜時,總是踽踽獨行,從來沒有與少帥同出同進過,原因是身份不明,不為教規所允許。這種尷尬的處境,一直持續到1964年7月4日與少帥正式結婚並受洗。

趙四小姐伴隨張學良七十二載,以正式結婚為分界線,前後各為三十六年。前三十六年間,像這類受屈忍辱的情景,簡直多到難以數計,然而她全都“安然”地暗暗地忍受了。

此無他,隻是為了愛。

病苦關

不止此也,在她的有生之年,還有第三關、第四關、第五關—要拚,要闖,要挨。

自從她隻身到了貴州那天起,她就開始過“苦累關”。上世紀40年代的貴州山區,“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蠻煙夾雜著瘴雨。即便是普通人,生活之艱難也可想而知;何況少帥是在監禁之中!

少帥五十四載的鐵窗生涯,四小姐作為不是囚犯的“囚犯”,整整作陪了半個世紀,期間經曆了由龍崗山陽明洞、黔靈山麒麟洞到開陽劉育鄉、桐梓的天門洞,長達七八年的貴州全程,爾後,又轉經重慶,到達台灣。可以說,自從結識了這位“風流將軍”,她就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借用兩句宋詩來形容:“年年不帶看花眼,不在愁中即病中。”

少帥與趙四住過的麒麟洞,我曾去看過。三間矮房,開間很小,少帥住在左邊,四小姐和女傭住右邊那間,中間供燒飯與進餐用。窗子外麵,就是南山,四周滿布著鐵絲網,當時山上架有三挺機槍,駐紮了三個連的士兵,大門旁邊架有三部電話,還有電台。晝夜都有便衣特務環伺著。而在劉育鄉,軍統對少帥的監視就更嚴緊了,便衣特務像尾巴一樣,形影不離。少帥隻能在劃定的範圍內散步,心情十分苦悶。百無聊賴之時,就在門口的青岡樹下坐坐,雲天眺望,一語不發。而桐梓的天門洞,簡直就是個小集中營,少帥與趙四住的地方,不僅四周圈著鐵絲網,沿著住地的山坡上還挖了戰壕,修了碉堡,架著機關槍。

四小姐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過活的。除了條件艱苦,最難堪忍受的,還有“牢頭”劉乙光夫婦的淩辱、盤查、刁難與虐待。

1946年11月,她又作為“準囚犯”,同少帥一起被押赴台灣。在新竹縣井上一個人煙稀少的大山裏,他們相濡以沫,一待就是十幾年。她身著布衣,腳穿便鞋,幾乎洗盡鉛華,儼然成為最普通的家庭主婦,不但能夠熟練地使用縫紉機縫製衣被,還學會飼養家禽,為少帥提供滋補身體的營養品。她終朝每日,陪侍在少帥身邊。盡管相對來說,她比張學良多些自由,還可以獲準到美國去探望兒孫,但也僅僅住上兩三天,因為惦著少帥,總是疾去急歸。即便是平日在家,一當她要出去辦事,也必須把少帥寄送到親朋故舊家中,一如外出工作的職業婦女,把孩子寄托在托兒所裏。性好詼諧的老將軍,總是對友人說,他經常要進“托兒所”。

那麼,第四關就是“疾病關”了。趙四的身體狀況,遠不如張學良將軍。投奔到少帥那裏之後,她曾患過險些致命的紅斑狼瘡;還經受過骨折之痛和膀胱結石的折磨;由於長期吸煙,肺部發生癌變,動過一次大的手術,切除了半邊的肺葉,之後便經常出現呼吸困難,隻能靠不斷地吸氧來維持。而老將軍自從1997年之後,先是患老年性白內障,爾後,便罹患了老年癡呆症,嚴重時會喪失記憶,甚至陷入意識混亂狀態,日常眠食都需妻子幫助料理,這更增加了她的負擔。晚年的一荻夫人,已經被病魔折磨得渾身劇痛,真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但她說:“為了張先生,我還必須延續生命,唯恐一旦撒手紅塵,自己先走了,實在放心不下他”。她還說:“看來,張先生活過百歲不成問題。可是,我死之後,又有誰能照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