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20(2 / 2)

父親聽了,“嗬嗬嗬”地笑了起來,說:什麼事情,到你那裏,都可以引經據典,大做文章。

在我入讀私塾的第八個年頭,也就是最後一年的中秋節,我父親和老先生、“魔怔”叔,老哥仨兒又坐在一起了。因為是帶有一點餞別的性質,每人都很激動,說了不少話,也喝了許多酒。喝著喝著,便劃起拳來,行著酒令,什麼“一更月在東,兩顆亮星星,三人齊飲酒,四杯、五杯空,六頰一齊紅,”,每人從一說到十,說錯了就要罰一杯酒。後來,又改成“拆合字謎”。一直鬧騰到深夜。

這次聚會,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少年以後,父親還同我談起過。他的記性特別好,仍然清楚地記得,每人即興說出的字謎和酒令。當時,按年齒順序,劉老先生打了頭陣,他說:

“轟字三個車(指繁體字),兩丁兩口合成哥。車、車、車,今宵醉倒老哥哥。”

接著,是我父親說:“矗字三個直,日到寺邊便成時(指繁體字)。直、直、直,人生快意對杯時。”

最後,“魔怔”叔張口就來:“品字三個口,水放酉旁就成酒。口、口、口,勸君更盡一杯酒。”

父親還記得,這天晚上,他唱的“子弟書”段,是《醉打山門》。說著,他就隨口輕吟起來:

這一日獨坐禪房豪情忽動,

不由得仰天搔首,說“悶死灑家”。

俺何不踱出山門淩空一望,

消俺這胸中浩氣、眼底煙霞。

父親喜愛子弟書,可說是終生不渝,甚至是老而彌篤。在我外出學習、工作之後,每當寒、暑假或節日回家之前,父親都要寫信告訴我,吃的用的,家裏都不缺,什麼也不要往回帶。但在信尾,往往總要附加一句:如果見到新的子弟書唱本出版,無論如何也要買到手,帶回來。

遺憾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這種書出得很少。為了使他不致空盼一場,我隻好到市圖書館去借閱,那裏有我一個老同學,為我專門辦了一個借書證。1969年春節前夕,我回家探親,父親臥病在床許多天了,每天進食很少,閉著眼睛,不願說話。但是,當聽我說帶回來一本《子弟書抄》時,立刻,強打起精神,靠著枕頭坐了起來,戴上了老花鏡,一頁一頁地翻看著,臉上不時地現出欣悅的神色。看著看著,父親就以微弱的聲音,唱起了《書目集錦》這個小段:

有一個《風流詞客》離開了《高老莊》,

一心要到《遊武廟》裏去《降香》。

轉過了《長阪坡》來至《蜈蚣嶺》,

《翠屏山》一過就到了《望鄉》。

前麵是《淤泥河》的《桃花岸》,

老漁翁在《寧武關》前獨釣《寒江》。

那《拿螃蟹》的人兒《漁家樂》,

《武陵源》裏麵《蓼花香》。

《新鳳儀亭》緊對著《舊院池館》,

《花木蘭》、《兩宴大觀園》。

《紅梅閣》、《巧使連環計》,

《顏如玉》、《品茶櫳翠庵》。

《柳敬亭》說,人生癡夢耳,

《長隨歎》道,那是《蝴蝶夢》、《黃粱》。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父親連聲地稱讚著。但是,身體已經過於虛弱,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慢慢地躺下,書本也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