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有味憶兒時·博物學家
到了私塾,也就等於進入“魔怔”叔家裏,所以,幾乎每天,我都能和他見麵。他和塾師是摯友,經常以學問相切磋;而且,由於閑散無事,塾師講學時,他也常常和我們一道,坐在一旁聽;這樣,每逢先生外出辦事,總要請他代理課業,協助管教我們。
看起來,這兩位長者各有所長,各具特點。先生舉業出身,精於義理、辭章、考據,國學功底深厚,於“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之學,以及時文製藝(八股文),都有深湛的研究,走的是正統的、標準的治學路子;而“魔怔”叔,閱曆豐富,知識麵廣,除了讀經治史,還憑著個人興趣,博覽群書,廣泛涉獵野史、閑文、各類雜書,因而,堪稱一位地地道道的博物學家。這樣,他所講授的便多是些活的學問,所以,我們特別感興趣。
童年的我,求知欲旺盛,接受新鮮事物也快,像海綿似的,吸收能力特別強。正像法國大作家都德說的,“簡直是一架靈敏的感覺機器,就像身上到處開著洞,以利於外麵的東西隨時進來。”我整天跟在“魔怔”叔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聽他講“山海經”、“鬼狐傳”。有時說著說著,他就戛然而止,同時用手把我的嘴捂上,示意凝神細聽草叢間的唧唧蟲鳴,這時,臉上便現出幾分陶然自得的神色。
我也曾跟著他去郊原閑步。舊曆三月一過,向陽坡上就可以看到,各色的野花從雜草叢中悄悄地露出個小腦袋。他最喜歡那種個頭很小的野生紫羅蘭,尖圓的葉片襯著淡紫色的花冠,花瓣下麵隱現著幾條深紫色的紋絲,看去給人一種蕭疏、清雅的感覺。
春天種地時,特別是雨後,村南村北的樹上,此起彼伏地傳出“布穀,布穀”的叫聲。“魔怔”叔便告訴我,這種鳥又拙又懶,自己不願意築巢,專門把蛋產在別的鳥窩裏。更加令人氣惱的是,小布穀鳥孵出來後,身子比較強壯,心眼兒卻特別壞,總是有意把原有的鳥雛擠出巢外,摔在地下。
“魔怔”叔說,燕子生來就是人類的朋友,它並不怎麼怕人。隨處壘巢,朱門繡戶也好,茅茨土屋也好,它都照搭不誤,看不出受什麼世俗眼光的影響。燕子的記性也特別好,一年過後,重尋舊壘,絕對沒有差錯。回來以後,盡先要做的事,就是修補舊巢。隻見它們整天不停地飛去飛來,含泥銜枝;然後,就是產卵孵雛,不久,幾隻小燕就會擠在窩邊,齊簌簌地伸出小腦袋,等著媽媽喂食了。平日裏,它們隻是呢喃著,似乎在熱烈地閑談著有趣的事情,可惜我們誰也聽不懂。
鳥雀中,我最不喜歡的是貓頭鷹,認為它是一種“不祥之鳥”,因為聽祖母說過,它是閻王爺的小舅子,一叫喚就會死人。叫聲也很難聽,有時像病人的呻吟,有時發出“咯咯咯”的怪笑,夜空裏聽起來很嚇人。樣子也很古怪,白天蹲在樹上睡覺,晚間卻拍著翅膀,瞪起大而圓的眼睛。
“魔怔”叔耐心地聽我訴說著,哈哈地大笑起來。顯然,這一天他特別暢快。他問我:“你知道古時候它的名字叫什麼嗎?”我搖了搖頭。他在地上用樹枝書寫一個“梟”字。他說,從前稱它“不孝之鳥”,據說,母鳥老了之後,它就一口口地啄食掉,剩下一個腦袋掛在樹枝上。所以,至今還把殺了頭掛起來稱為“梟首示眾”。
我曾向“魔怔”叔請教過:那些鳥類,夏至前後,滿天都是,什麼灰大眼、大黃狗、紅蛋殼、藍靛缸、三道眉、青頭鬼、辣嘴子、柳樹串兒、護脖拉、草溜子,數得出上百種;可是,十天半月過後,它們卻再也不露頭了,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這些是過路的候鳥。它們路過這裏,飛往東北的大森林和蒙古草原去度夏,在這裏不想久留,隻是補充一下給養,還要繼續它們的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