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文學多嫵媚16(1 / 2)

青燈有味憶兒時·童子功

那些曆經兩三千年傳誦不輟的珍貴古籍,奧義無窮無盡;可是,對於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卻是“豬八戒啃人參果—食而不知其味”。即使經過先生講解,也還是不懂的居多;求知若渴的我,就一句一句地請教。比如讀到《論語》,我問:夫子說的“四十而不惑”,應該怎麼

理解?

老先生說,人到了四十歲,就會洞明世事,也能夠認清自己了,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何事辦得到,何事辦不到,都能心中有數;再過一些年就是“五十而知天命”,便又進入一個新的境域。

但是,有時當我問得過於頻繁了,他就會說,不妨先背下來,現在不懂的,隨著世事漸明,閱曆轉深,會逐漸理解的。

西方哲人有“最崇高的樂趣,是理解帶來的歡樂”的說法,可是那時,我卻經常處於“囫圇吞棗”的朦朧狀態,無法享受到這種歡樂。

讀書生活十分緊張,不僅白天上課,晚上還要自習,溫習當天的課業,以增強理解,鞏固記憶。那時,家裏都點豆油燈,“魔怔”叔特意買來一盞汽燈掛在課室,十分明亮。沒有時鍾,便燃香作記。一般複習三排香的功課,大約等於兩個小時。

早飯後上課,第一件事,便是背誦頭一天布置的課業,然後由先生講授新書。私塾的讀書程序,與現今的學習方法不盡相同,它不是在充分理解的基礎上再作記憶,而是先由先生逐字逐句地串講一遍,掃除了讀音障礙之後,學生就一遍遍地反複誦讀,直到能夠背下來的程度,也就是:先背誦,再理解。“魔怔”叔說得很形象:“這種做法,和入室竊賊偷東西類似,先把偷到的財物一股腦兒抱回家去,待到消停下來,再打開包袱,一樣樣地細看。”這麼做的道理在於,十二三歲之前,人的記憶能力是最發達的,爾後,隨著理解能力的增強,記憶能力便逐漸減退。因而,必須趁著記憶的黃金階段,把需要終生牢記的內容記下來。前人把這種強記的功力,稱作“童子功”。

“魔怔”叔後來曾對我說過,傳道、解惑和知識技能的傳授,有不同的方法。比如,學數學,要一步步地來,不能跨越,初等的沒學習,中等、高等的就接受不了;學珠算,也要先學加減,後學乘除,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上。而一些人情道理,經史詩文,許多情況下,是依靠感悟、憑借琢磨,可以隨著年齡、閱曆的增長,逐步地加深理解。宋代文學家蘇轍有兩句詩:“早歲讀書無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大致意思是:早年讀書沒有深刻理解的地方,到了晚年,隨著閱曆的增加,對於客觀事物的深入省察,卻能發揮奇特的功效。有的學者把這說成是“記憶的沉潛”。

關於這種強製性、機械性的記憶,舊時有個說法,叫做“熟讀成誦”。一句一句、一遍一遍地把詩文吞進口腔裏,然後再拖著一種固定的腔調,大聲地背誦出來。今天看來,這種方法實在是太拙笨了;不過,拙笨的功夫常常能夠帶來神奇的效果。在舊時的舉業中,可以說,人人走的都是這條路子。

兒時的記憶力再強,背誦這一關也是不好過的。一年到頭,朝朝如是。到時候,先生端坐在炕上,我要背對著他站在地下。按照事先布置的課業,聽到一聲“起誦”,便左右搖晃著身子,朗聲地背誦起來。遇有錯訛,先生就用手拍一下桌麵,簡要地提示兩個字,意思是從這裏開始重背。背過一遍之後,還要打亂書中的次序,隨意挑出幾段來背。若是沒有做到爛熟於心,這種場麵是難以應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