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叔說:你這個集句很妙。前一句是說嫂夫人,嫂子出身滿族世家,可以用《詩經》中的“豈其取妻,必宋之子(宋國貴族的女兒)”來比喻;後一句是清代詩人查慎行的詩,你借用來是想說老年得子。查慎行是四十二歲生子;北宋的邵雍四十六歲生下邵伯溫;你生小蔓頭兒是四十四歲。
父親聽了,哈哈大笑,說:你真是善作解人,注釋得特別好。你知道吧?這個邵伯溫,和咱們還有些關聯呢,當年曾經在大名府任過官職。
父親雖然出生在關外,但他對祖居地大名,一向懷有深厚的情感。他前後去過三次。有一次回祖居地,路過邯鄲,他順便到黃粱夢村的呂翁祠去轉了轉。聽說,康熙年間有個書生名叫陳潢,有才無運,半生潦倒,這天來到了呂翁祠,帶著一腔牢騷,戲寫了一首七絕:
四十年來公與侯,
雖然是夢也風流。
我今落拓邯鄲道,
要向仙人借枕頭。
後來,這首詩被河督靳輔看到了,很欣賞他的才氣,便請他出來參讚河務。陳生和盧生有類似的經曆,隻是命運比盧生更慘,最後因事入獄,病死監牢。
父親對於陳潢,同情中也夾帶著不屑,隨手寫了一首和詩:
不羨王公不羨侯,
耕田鑿井自風流。
昂頭信步邯鄲道,
恥向仙人借枕頭。
詩的後麵,他又加了一個小注:“阮籍有言:‘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他還寫過一些格調蒼涼、韻味低沉的詩句。記得有一首《除夜感懷》七律,頷聯是:“四屈三伸通變數,七情八苦伴勞生”,寄寓著對於人性、人生的感喟。在我的祖母和姐姐、哥哥相繼病逝之後,他曾寫過:“晚歲常嗟歡娛少,衰門忍見死喪多”的詩句。
童年時,我曾聽父親唱過一個名叫《扇墳》的子弟書段,裏麵講古時的莊子,郊野閑行,遇見一個女子,為了早日改嫁,為死去的丈夫扇墳,“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限來時各去投”。原來是“觀音變相來指點”,教訓莊子認根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莊子的名字。後來,父親去河北大名探親,路過邯鄲時,買回一部掃葉山房民國十一年印行的四卷本《莊子》。他參照裏麵的晉人郭象的注釋,讀得十分認真;仍然弄不清楚的地方,就和“魔怔”叔在一起探討。“魔怔”叔說,子弟書裏的莊子,是根據明人小說《警世通言》改編的,完全失去了本來的真麵目。這樣,父親也就不再唱那個書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