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玄、孫戰、聖儒、墨顯乃黃帝四士,他們所創的隱世武門,就是以滅魔維世為天職,專門監視蚩尤戰族的後人。
小草身為墨門南支傳人,又屬墨門正統後人,對蚩尤戰族之事自有所知曉,她一眼就識出石棺上所寫的“戰”字,正是蚩族一族的象征。
當年黃帝與蚩尤爭奪天下之時,雙方非但勢力難分伯仲,亦各有問鼎天下的雄心。涿鹿一戰,黃帝大敗蚩尤,成為華夏千古第一帝。
小草既已斷定石棺中的鎧甲就是蚩尤戰族的戰魔甲,立即想到戰魔甲水火不浸,堅不可摧,且因其霸氣太盛,連蟲蟻亦不可靠近。若是讓白辰的遺體穿上此甲,縱是不能保其屍身永不腐爛,至少可以免受蟲蟻噬吞之禍。
想到這一點,小草再不猶豫,立即返回原處,將白辰搬至這邊,再把自己傷口的血抹幹淨,這才將戰魔甲搬出石棺。戰魔甲並不厚實,卻沉重無比。
移開戰魔甲,小草發覺在戰魔甲之下還壓著一件黑色的鬥篷,她不由暗暗稱奇,心中忖道:“難道此洞常有人出沒?否則又怎會有鬥篷出現?抑或此鬥篷亦有玄異之處?”
雖有諸多疑慮,她亦無暇去細想,當下將白辰的外衣脫下,再仔細為他擦去臉上的汙泥,汙泥擦去後,白辰那英氣逼人的麵容又重現於小草麵前麵前,隻是臉色顯得極為蒼白。
小草輕輕歎息一聲,如同一個體貼的妻子般將戰魔甲穿在了白辰身上,再費力將之搬回石棺中。
她的心本以絕望,隻求與白辰共處,當她辦妥這一切時,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重新燃起複仇的火焰。求死穀被滅,母親被殺,白辰遇害……一幕幕血腥場麵在她的腦海中閃過。不知不覺中,她的心已被仇恨所充斥,心意亦為此而更改。
她要複仇!
隻是小草沒有意識到,她此時的心境之所以有這種變化,是因為戰魔甲的緣故。她躍入沼澤中後能幸存下來,亦是因戰魔甲所致。
原來,此洞穴的上方就是那片沼澤地,沼澤地與四周的整個窪地一樣,底部如同一個漏鬥。因淤泥是柔軟之物,故一旦有外物落入沼澤中,就自然而然地會下落向沼澤中心地帶。
而沼澤中心處的下方,有一個二尺見方的水洞,正好與戰魔甲所在的洞穴相通。平時,因為四周的淤泥全向中心擠壓,而孔洞又較小,故形成了一種平衡,並不會下沉。
但戰魔甲乃不世魔器,雖是被深埋於地下洞穴,但仍是在不斷吸納濁魔之氣,且越聚越多,積累至一定程度,一旦有外界契機牽引,濁魔之氣就會衝出,形成異象——別之棄在藥鼎山偶爾會看到的異常就是因此而形成的。
當白辰落入沼澤地後,亦是向沼澤中心沉下,當他的身軀接近底部時,戰魔甲本已飽漲的濁魔之氣,因為感應到了白辰手中的絕世奇兵離別鉤的存在,立時全麵爆發。
戰魔甲乃舉世無雙的戰甲,猶如戰族之戰心,遇強愈甚。
地下洞穴中魔力大增,立時由洞頂的孔洞衝出,頓時將沼澤地中心的平衡破壞了。
異象乍現之時,亦是白辰由那個孔洞下落之時,小草緊隨其後,亦由此孔落入地下洞穴之中。
當魔氣泄出之後,沼澤地的諸種力量又漸漸重新恢複了平衡,其中的淤泥亦不再繼續下落。
而小草之所以心意易改,是由於她與戰魔甲相觸,被魔氣入侵,激發了她的戰意與殺氣。
當下小草心意果決,她將白辰安置好後,便沿著洞穴不斷向前走去,在曲曲折折的洞中行走了足足有幾十裏路,黑暗中磕磕撞撞不知添了多少傷痕,但她的戰意卻仍是絲毫未減。
最終,她找到了地下洞穴的出口。
出口處是一道從上空飛速落下的瀑布!
小草用清水稍加衝洗之後,立即毫不猶豫地穿瀑而出。身在虛空之時,她看到了瀑布下是一個水潭,水潭邊緣有數名驚駭欲絕的女子。
她無暇顧及這一切,立即向南方匆匆飛掠而去。
隻是小草沒有料到,正因為目睹了她的身影,那些水潭邊上的女子在二日後,皆死於非命。
一曲終了。
萬籟俱寂。
如同一場血腥廝殺後的沙場,再也不聞刀劍之聲,惟有讓人心生窒息感的死寂。
在琴音落定的那一刹間,亦是範離憎飲盡最後一口酒的那一刻。
此刻,場中共有七隻酒杯中的酒已被飲盡,分別是攝魂劍羊孽、江南劍公子姬泉、姑蘇劍俠之妻李青、金劍門門主扈不可、閑雲軒習柔水、範離憎、牧野棲。
李青果然比其夫更為高明,江湖傳言不假。
難得的是雖然李青勝出慕容楠一籌,但慕容楠卻並未有不安之感。相反,他的神情間還有欣喜之意,足見他們這一對神仙俠侶的確是情投意合,不分彼此。
風塵老俠古治心中沉思道:“牧野棲不愧為牧野靜風之子,天賦過人,琴聲甫起,他便已有破解之處;金劍門門主的修為本屬泛泛之輩,卻在琴音劍意最激昂之時以飲酒示意,倒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羊孽這位老兄弟的劍法的確有過人之處,當年曾與蒙悅一戰,雖不敵蒙悅,但那一戰亦讓世人對他刮目相看,隻是他劍法過於邪異,又生性孤僻,人緣甚差,一直居於西陲一隅,名聲倒不甚響亮。以他的性格,能來趕赴洛陽劍會,已有些出人意料。
“至於李青能躋身此列,倒不是因為她劍法不但超越其夫,而且還技壓群豪。事實上她與慕容楠心意相通,兩人的劍法亦已可互補不足,方才慕容楠勉力而為,終功虧一簣,李青與他一向配合無間,此刻雖是以音代劍,但她亦自然而然地心生全力維護慕容楠之心。其劍慧受此一激,立時發揮得淋漓盡致,加上她與慕容楠的劍法一柔一剛,相得益彰。當慕容楠勢竭之時,正好是她勢盛之際——所以,與其說是李青憑一己之力躋身七人之列,倒不如說是合他們夫婦二人之力。難得的是慕容楠對由妻子占其鼇頭毫不在意。
“與牧野棲的從容不迫相反,姬泉那小子則有些勉為其難了。如此猶猶豫豫,若是真的比劍,他未必能把握機會。
“閑雲軒門下皆是女流之輩,卻是遼東最強門派,與北方的雪城並為北國雙雄,這與閑雲雙姬的武功不無關係。與素女門一樣,門中隻有女人的幫派要在江湖中立足,就必須有過人之處,當年素女門門主秦樓的素女心經已高至驚世駭俗之境。閑雲軒自然也有它開宗立派的法寶!”
古治將諸人武學一一思慮,最後惟剩範離憎一人。
但一時間古治還真無法捉摸透範離憎的用意與底細。
範離憎雖然也飲盡了杯中之酒,但他並非一飲而盡,而是慢慢啜完的。古治不由暗自皺眉:此子是真有過人之處,還是故弄玄虛?
闌蝶見古治眉頭緊鎖,似有所慮,便道:“古前輩,一曲已畢,請前輩點評定奪。”
古治微微點頭,環視眾人一眼,道:“依闌姑娘所言,有七人飲盡了酒中美酒,既意味此七人能破琴音所蘊含的劍意。不過七人破解方式亦不甚相同,也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老夫便略加評說,諸位偏聽偏信亦可,權當老夫是‘夫子自謂’亦可……”
古治老俠喜歡“咬文嚼字”的嗜好人皆盡知,今日得此良機,麵對數十名劍道高手,他如何會錯過?說了一陣子,興致大起,言辭越發玄奧生澀,比喻入理,起伏跌宕,滔滔不絕。場上諸般劍客除慕容楠這樣少數幾個儒俠之外,多半是鬥大的字識不得幾個的人,隻聽得煩心難耐,卻苦於古治德高望重,不知如何打斷。
忽聽得一個聲音遙遙傳至:“古治,你的武功雖然還算高明,卻未必就懂劍!不懂劍者卻在數十劍客麵前口若懸河,真是可笑!”
初聞此聲時,尚在數十丈開外,待話音落定時,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已站在場內傲然佇立。
白發飛揚,白衣飄飄。
此人赫然是天才劍客幽求!
沒有親眼見過幽求的人很多,但不知眼前之人就是幽求的人卻沒有一個!
白發、白衣、無指,加上他那目中無人、淩然萬物的氣勢——除了十七歲時便掃平洛陽劍會的幽求外,還會是誰?
幽求終於出現在洛陽劍會上!
這本是諸人意料中事。
但當幽求真的出現時,仍是給人一種極大的震懾。
幽求不可能不知道中原數十名劍客是挾仇而來的,他讓中原劍道蒙恥數十年,今日就是中原劍道一血前恥的日子,但他仍是如期而至,這不能不讓人驚歎。
起風了!
也許,風本就存在的,隻是在幽求出現之前,沒有人留意到這一點而已。
而現在,眾劍客不但感覺到風的存在,更感覺到了風所帶來的涼意。
夕陽是何時落至遠處的山邊的?
天空中是何時開始變得一片血紅的?
虛空中,是何時開始回蕩著一股肅殺與不安氣息的?
眾人的身子,是何時開始不知不覺地挺直如劍的?
沒有人去想這一切。
古治依舊坐著,他的雙眼卻微微眯起。當今武林,除幽求之外,不會有人會直呼古治之名,他的身分之高,已使許多人將之當成神一般崇拜。
幽求也許是惟一的例外。
在幽求的眼中,隻有強者與弱者的區別,隻有劍客與非劍客的區別。
古治當然不會因此而憤怒,他緩聲道:“你終於來了。”
幽求道:“我若不來,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而失望。”
頓了頓,又道:“同樣,如果今日我的生命不在這兒結束,亦不知有多少人會失望。”
“你總算有自知之明。”古治道。
“幽某在殺人或被殺之前,倒想聽一聽不用劍的人是如何論劍的。”幽求傲然道。
古治目光一沉,道:“莫以為天下惟有你與劍相匹配,老夫論劍,隻是因為老夫今日為洛陽劍會的公證人!”神色間頓添無限威儀,絕世高手之風範立時展露無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正視牧野棲,道:“五色門門主劍思敏捷,先聲奪人。”說完目光移至金劍門門主扈不可身上,接道:“扈門主在琴音劍意最盛時出手,勝在‘勇’。”
古治的目光依次落於幾人身上,娓娓道來:“姬公子契而不舍,終有所成,勝在‘韌’;李夫人借夫之心力,勝在‘巧’,羊老弟與習姑娘選擇劍意最弱時,勝在‘穩’。”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範離憎身上,道:“至於這位少俠……實不相瞞,老夫隻能看出他勝在‘奇’,卻又說不清奇在何處。”
幽求驀然大笑道:“不愧為我幽某的弟子,惟有你一人難住了他!”
幽求進入場中後,範離憎一眼就認出了他,隻是未出聲而已。而幽求初時注意力集中在古治一人身上,倒未留意範離憎的存在,直到古治提及範離憎時,才發現他的存在。
自範離憎離開“試劍林”後,幽求是第一次與範離憎相見,他對範離憎一直寄予極大的期望,欲將之培養成絕世劍客,故範離憎的出走對他而言打擊甚大,他也一直在尋找範離憎的下落。隻是因為種種原因,終未能找到範離憎。
此刻意外相見,幽求隻覺驚喜交加。
幽求一語甫出,頓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形形色色的目光一齊投向了範離憎,使之覺得如芒在背。
古治一直感到範離憎有些麵熟,聽得此言,心念一閃,頓時明白過來,正視範離憎,甚為驚愕地道:“你……是來自試劍林的範離憎?”
範離憎恭聲道:“晚輩正是範離憎。”略略一頓,又道:“範書之子範離憎!”
眾皆嘩然!
一時間場中紛亂不堪,眾人或竊竊私語,或蹙眉沉思,範離憎頓時再度成為眾目之焦點。
牧野棲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範離憎,隨即恢複了平靜,專心致誌地看著麵前的精致酒杯,像是被它所深深吸引了。
七星樓樓主感慨地低聲自語:“一個是範書之子,一個是牧野靜風之子,還有一個則是劍傲天下的幽求——今日的劍會,注定不同尋常!”
忽有人沉聲道:“幽求乃劍中之魔,他的弟子絕無資格角逐劍魁!”
循聲望去,說話者乃太極劍派新任掌門不久的羅琵琶。
中原諸劍派對幽求恨之入骨,此言一出,自然立即有人附和。
範離憎站起身來,抱拳四向一揖,朗聲道:“在下趕赴洛陽劍會,隻代表思過寨,諸位若是信得過思過寨,在下就沒有退出劍會的理由。何況,幽先生對範某隻有指教之實,而無教誨之恩,在下還算不得是幽先生的弟子。至於角逐劍魁一事,有諸多前輩高手,少年英雄,在下又豈敢有太多奢望?”
思過寨乃十大名門之一,有誰會與思過寨過不去?既然信得過思過寨,就沒有理由讓思過寨派出的人退出劍會——範離憎的一番話看似謙讓,其實已是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羅琵琶不依不饒地道:“如此說來,範朋友要否認幽求對你有傳劍授業之恩了?”
包括幽求在內,所有人全都靜候範離憎的回答。
江湖中人雖可以豪放不羈,但卻絕不能叛師逆尊。雖說有“棄暗投明”之說,其實那隻是限於口頭的一種冠冕堂皇的說法,縱是背叛一個已入魔道的師父,此人亦會承受極大的壓力。
論及虛偽,武林中人未必比常人相差多少。
範離憎緩聲道:“世上有一種鳥,名為鸚鵡,常有人在它幼時便將之擒獲,再將它的舌尖剪去一截,據說如此一來,鸚鵡就可以模仿人的聲音了。世人常以此為樂,可又有誰知道鸚鵡自身喜歡的究竟是與生俱來的鳴叫,還是被強加於它身上的本不屬於它的聲音?它是該為舌尖被剪去而記恨,還是該因被賦予人的聲音而感激?”
場上一時鴉雀無聲。
誰也不曾料到範離憎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但事實上也惟有用這種方式,方能自羅琵琶的質問中脫身而出。在武林中有一種人,他們的武功並不十分高明,但卻極擅於說一些大而無當的道理,若要與之周旋,隻恐是百口莫辯。
闌蝶不由多看了範離憎幾眼。
她忽然發現範離憎的確是個不同尋常的人,並非因為他是範書之子,而是因為他的言行總是超出常人的想象。先前飲酒論劍時,她已領略了他的別具一格,此時複又領教了。
幽求如何不知範離憎一直未將他視作真正的師父?而他亦覺得自己隻求能塑造出絕世劍客,讓自己悟劍一生所得不會煙消雲散,至於範離憎是否會因此而感激他尊重他,他不會在意。隻是沒有料到此刻範離憎第一次當著他的麵表白了心中所思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超脫。
他的臉色略略有些蒼白了。
範離憎正視著幽求,神情顯得出奇地平靜,隻聽得他緩聲道:“幽先生,我姨娘是被你所殺,五年前我就說過必會為她報仇,所以你我終有一戰。不過,我的劍法的確由幽先生所授,相信如果我能擊敗你,也算達到了你的初衷!”
幽求聽得此言,一掃方才的失落,縱聲長笑道:“很好!若是你能以手中之劍擊敗老夫,那麼無論是你,還是老夫,都毫無所憾了!”頓了頓又接道:“隻是,數月之前,你的劍法尚遠不及我,又如何能勝我?”
範離憎沉聲道:“你放心,相信我比你更希望能取勝你!”
幽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