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求心中的洛陽,並非劍氣與牡丹交映的洛陽,而是劍芒與血腥交融的地方。正是因為洛陽劍會,幽求從此劍鳴天下,也正是因為幽求,洛陽劍會的意義,已不僅僅隻限於“劍會”表層內涵,它成了足以牽動武林中人每一根神經的盛事。
站在遠離洛陽的一處高崗上,幽求的目光掠過巍巍城牆,在洛陽的上空徘徊,他知道現在城中有無數的人在等待著他的出現,無論這些人是否與他有著深仇大恨。
此時,日已西偏,天邊的夕陽一片血紅,整個洛陽城亦在這種血紅色的籠罩之下,顯得格外肅殺蒼涼。
沒有人能看出幽求的劍隱在身上何處,此刻亦看不到他身上的劍。惟有他自己清晰地感覺到劍的存在,以及心中奔湧不息的劍意。
幽求就在如血殘陽的映射下,自南大門飄然步入洛陽城,步入此時已被一片暗紅色所籠罩的洛陽劍會廣場。
他的一襲白衣與殘陽相映,顯得極為醒目。
進入南大門,穿過最繁華的長夏街,跨過了新中橋,幽求離笑菊苑越來越近。
他知道此刻一定有不少目光在暗中注視著他,但他已心無旁鶩。
咚咚琴音,自闌蝶纖手之下傳開,不疾不徐,若即若離。
琴音甫起,牧野棲已微微一笑,端起席前的那杯色澤呈琥珀般的美酒,一飲而盡,動作優雅至極。古治目睹此景,目光一跳,眉頭鎖得更緊。
牧野棲竟如此輕易快捷地聽出了琴聲中所隱含的劍法破綻,這不能不讓古治有所震動。
闌蝶的神情依舊恬靜淡雅,從容不迫。琴聲變幻不定,一時似在迢迢千裏之外,一時又猶如輕拂衣襟的柔風。
範離憎這時亦端起了身前的杯子,卻未一飲而盡,而是慢慢啜了一口後,繼續端著杯子不曾放下。
古治微微一怔,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眼中漸漸有了疑惑之色,他隱隱覺得範離憎好生麵熟,但一時卻又無法想起對方是誰。
在場諸般劍道高手都已沉浸於琴聲劍意之中,對他人的舉止無暇旁顧,惟有牧野棲卻好整以暇地旁觀他人。當他目睹範離憎的舉止時,亦微微一震,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卻一閃即逝。
琴音忽轉,變得力逾千鈞,沉渾激越,一時天地間頓添無形壓力,驚心動魄。
牧野棲冷眼掃視,隻見眾多劍道高手的神情此時都顯得緊張不安。居右雙眉緊鎖,姬泉的臉色略顯蒼白了,公孫鐵拐的身軀不知為何竟在不知不覺中極力後抑,似在閃避著什麼。
範離憎不緊不慢地又啜一口酒。
姑蘇劍俠慕容楠忽然抓起酒杯,但卻凝於空中不動了。琴聲不絕,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倏地,牧野棲目光一跳:他赫然發現在這空前激越的琴聲中,竟有人傲然一笑,端起美酒,一飲而盡。
是金劍門門主扈不可!
“金劍門”與扈不可在武林中名聲甚響,這並非因為金劍門勢力極盛,或扈不可劍法超凡脫俗,而是因為金劍門是武林中財勢最大的一個幫派,其門下弟子無一不是富家子弟,扈不可更是一擲千金。
今日,扈不可亦是衣飾奢華至極,腰間所佩之劍的劍鞘上至少嵌有十顆上等寶石,隻是他的劍法在武林中不夠突出,加上不少人對他那種奢華之風甚為不喜,故有意冷落了他,反倒不如姬泉。而此刻在琴聲達到最盛之時,惟一有所舉措的人竟是扈不可!
他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能耐在這一階段破解琴聲劍意?
就在扈不可飲盡杯中之酒時,“砰”地一聲脆響,慕容楠手中酒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慕容楠愧然苦笑。
牧野棲心知慕容楠定是欲在這時候破解琴聲劍意,隻是其修為尚有所欠缺,以至最終無法及時捕捉到其中破綻,心神激蕩間,內力下意識地湧出,竟將酒杯生生擠碎。
琴聲漸趨和緩,以一種獨特的穿透力,在眾人心際深處飄蕩開來。
姬泉終於端起了杯子。
隻是,此時他神色間的自負傲然已減去了不少。
而範離憎依舊在一口一口啜著杯中美酒!
“白……大哥……大哥……”小草低低地呼喚著,她在長時間的傷痛和饑餓、心碎三重折磨之下,已陷入了暈迷之中。
暈沉之間,一股真力自她的背心透入,隨後沿著經絡貫入其體內。
她輕輕地“啊”了一聲,緩緩睜開眼來。
睜開雙眼,仍是一處黑暗。
小草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掌正抵於她的後背,不由驚喜地道:“是……白大哥嗎?”
“墨姑娘,是我。”軒轅奉天輕聲道。
小草終於自暈迷之中徹底清醒過來,亦記起自己此時所在的地方是求死穀的地下秘道。
“那麼,冥冥之中所見到的白大哥,也是虛幻不真……了?”想到這一點,小草顯得極度失落,輕輕歎了一聲,道:“軒轅公子,我……怎麼了?”
軒轅奉天收回雙掌,道:“姑娘的身子極度虛弱,這一半是因受傷所致,不過同時也與姑娘心有積慮不無關係。在下見姑娘與水筱笑相戰時,似已虛耗過度。水筱笑的武功之高,已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要想勝她,實屬不易。”其言甚為委婉。
小草沉默了。
回憶起當時情景,小草亦覺有些不解。在此之前,她還想到要盡量保存自己,因為母親與白大哥之仇,已全由她一個人承擔。但不知為何,當她麵對水筱笑時,卻全然忘記了這一點。當時隻覺心中恨意如熾,熱血沸騰,根本未曾考慮別的東西。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的功力亦被心中的戰意、殺意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所有生命的潛能都在那一刻被激發了,以至於武功本是比水筱笑遜色很多的她,竟能與對方相持頗久。
軒轅奉天心知對於這個幾近虛脫的女子而言,不可讓她的思維限於停頓狀態,否則她可能又會再次暈迷過去。因出於這種原因,許多人常常在瀕死之人的身邊不停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以保持此人僅存的一點心智。
於是,軒轅奉天道:“不知墨姑娘所說的白大哥……是誰?”
問完這句話,他便覺得有些尷尬,於是立即又補充道:“在下猜測水族將我們困於這裏,可能為了誘引某個人,所以在下猜想這人……會不會就是墨姑娘所說的……白大哥。”
小草並未留意他的拘束不安,她聲音有些低啞地道:“白大哥他……已被水族中人害死了。”
軒轅奉天滿懷歉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小草的腦海中卻浮現出在藥鼎山所遭遇的一幕幕……
原來,當日小草背著白辰前去藥鼎山求醫,別之棄因痛恨墨東風毒害其妻,斷然拒絕了小草,不肯為白辰醫治傷勢,小草的心終於徹底絕望!其實在趕赴藥鼎山的途中,白辰一直毫無氣息,已是與死人無異,隻是軀體沒有僵硬腐化而已。若非途中打聽到藥癡別之棄的居所,更從旁人口中得知其醫術極為高明,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隻怕她未必有信心前去藥鼎山。
而今,這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徹底破滅,小草心哀如死。
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白辰已無藥可救,那麼她便追隨他而去。回首往昔,她的日子幾乎從未出現過亮色,自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肩負太多太多的重任,而身在風宮時,更是一片灰黯,葉飛飛待她雖好,但風宮乃求死穀大敵,在風宮中小草所感受到的更多的仍是如履薄冰的緊張。
麵對仇敵強顏歡笑,無疑是絕無快樂可言的!
即使她回到了求死穀,亦是如此。花輕塵念念不忘墨門南北之爭,不忘驚心訣、冷心訣,對她的關愛反而少之又少。
惟有白辰,兩人共處時間雖然不長,但卻在一起經曆了生死考驗。在死亡麵前,一切都變得那麼清晰明顯了:真與假,善與惡……
不知不覺中,白辰成了小草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甚至超越了她的母親花輕塵。
在藥鼎山遭到別之棄的強烈拒絕後,小草背著白辰向山下走去,她要選擇一個幽靜的地方,做自己決定了的事。於是,她選擇了一條岔道。
當她行至林木深處時,從樹林間隙中看到了自山下匆匆而來的師一格。
由別之棄的口中小草已得知師一格一心想讓其出手相救白辰,為此他還在事先特別告訴她別暴露了自己的身分,其原因自是擔心別之棄不肯相助。如今,他的擔心已成事實,若是此時與師一格相見,極可能會讓其為難與不安。小草不願讓這位古道熱腸、一心隻盼墨門南北兩支能和解的師叔為難,所以,她悄然隱入了林木深處。
當她到達那塊高聳的山岩前,繞過山岩時,心神恍惚間,一個踉蹌,竟向前滑出幾步,而前麵是一片窪地。小草頓時失去重心,與白辰一同向下滾落。
出於本能,小草下意識地雙手成爪,直扣地麵凸起之處,身形立止。
但她雙手鬆開時,白辰已自她身上滾開,直向下滾落而去。
待小草反應過來時,赫然發現白辰所滾落的地方是一片沼澤地,當她向那邊望去時,白辰已沒入沼澤大半,隻剩下一隻手還露在沼澤上麵。
小草的心如墜無底深淵!
未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一道詭異而絢麗的光芒突然自沼澤之中衝天而起,直衝雲霄。刹那間,小草隻覺眼前白茫茫一片,接著什麼也看不清了。
小草不顧一切地連滾帶跌落入沼澤邊緣,在這以前她本欲選個幽靜之處安安靜靜地追隨白辰而去。現在看來是無法實現了,不由悲從心來,忍不住嚶嚶抽泣。
少頃,師一格、別之棄匆匆趕至,他們的聲音驚動了小草。
小草再不猶豫,立即縱身躍入了沼澤之中。
她無怨無悔!
沼澤迅速將她吞沒。
永遠不會有人想象得出置身沼澤之中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小草隻覺周身像被一隻無形的、巨大的手緊緊握住,全身無一處不在承受著壓力。口、鼻、耳早已淤塞,無法呼吸——事實上巨大的壓力擠著她的腹腔,即使她的頭部露於沼澤之外,也無法吸入一點空氣。
當然,她也就無法聞到腐泥的氣息,隻是感覺到四周一片冰涼。
其滋味很不好受——但這種滋味也許並不需要忍受太久。
她的身子在不斷下沉,思緒中開始出現了一片空白。
倏地,她的下沉速度突然加快了——也就在這時,她已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蘇醒過來,立即咳嗽不停,淤泥由口鼻處吸入了腹中,她趕緊將淤泥吐出,昏迷之前的情形亦已回憶起來。
四周一片昏暗——難道,這是在地獄之中?此刻,小草是仰身躺著的,她感覺到自己周圍已不再是沼澤,而是虛空,身下亦是堅實的地麵。她試探著伸手探了探,發現身邊隻有極薄的一層淤泥,淤泥下就是堅硬的岩石。
此時,小草全身都是淤泥包裹,極不好受。隻是因為心中驚悸,沒有多加留意,她心中忖道:“落入沼澤之中,是絕無生還可能的,那麼此刻我多半已經死了!隻是我死了之後,為何身邊還有這些淤泥?難道人死之後,會將臨死時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帶入地府之中?”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坐起,大呼道:“白大哥,白——大——哥!”
她想到了白辰,想到這兒若是地府中,那麼她就可以再與白辰相見了,她必須盡快找到白辰。據說在前去地府的路上,要經過一座奈何橋,橋上有一個叫孟安的老婆子,會給每一個路過的人——不,每一個路過的鬼喝一碗孟婆湯,喝了之後,那個鬼就會把前世的一切全忘了!但小草沒有忘記白辰,同時更不願讓白辰忘了她,因此她要盡快找到白辰——在白辰經過奈何橋之前!
她的聲音在四周回蕩不絕,嗡嗡作響,極像是空闊的空間中。
沒有任何回聲。
小草不由對自己是否真的在地府中產生了懷疑,她的所有感覺都在告訴自己,此刻的她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也就在這時,她留意到四周雖然昏暗,但還不至於漆黑一片,而這極其微弱的光線正是來自於與她相距三四丈遠的地方。
略一沉吟,她便站起身來,向那邊走去。
誰知剛剛邁步,倏覺腳下被一件柔軟之物一絆,身子不由一個踉蹌,待站穩後心中不由一陣狂跳,小草飛速轉念:“難道,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了別的鬼魂?”
她心生凜然之意,但想到若真的有鬼,那麼自己也同樣是鬼,大可不必害怕,當下小草咬了咬牙,蹲下身來,在地上摸索著,雙手突然觸到一個人的軀體,幾乎失聲驚呼出來。
驚愕之情迅速轉變為緊張,因為她感到自己雙手所觸摸到的軀體與自己一樣,也是一身汙泥。
“會不會就是白大哥?”小草心中迅速閃出這個念頭。
隻是在昏暗中根本無法分辨,她隻好顫抖著雙手,沿著躺於地上的軀體慢慢摸索,試圖能發現什麼。
當她右手觸及一件硬物時,驀地一聲錚響,似乎有機括啟動,隨即小草覺得右手一痛,手腕被鋒利之物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小草卻驚喜交加地叫了一聲:“白大哥!”不顧自己手上傷口,將那滿身淤泥的軀體緊緊抱在懷中。
她知道這人一定是白辰,因為方才劃破她手腕的利刃正是白辰身負的“離別鉤”。小草無意中觸及離別鉤上的機括,離別鉤彈開,鉤身上的鋒利之處立時將她的手碗劃破了。
白辰依舊了無聲息——由此小草亦斷定自己還活著。她心中忖道:“沒想到一番劫難之後,我與白大哥仍是陰陽相隔!”
不知為何,數丈遠的那片幽淡的光芒此時開始漸漸變亮了,顯得有些詭異,借著這絲光線,小草終於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洞穴中,洞穴向前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而亮光所傳來之處,正好有一處拐彎,無法看清那邊的情況。
小草小心翼翼地向那邊走去,當她拐過那道轉彎處時,立時怔立當場。
隻見與她相距數尺遠的地方,赫然放置著一具石棺。
此石棺比尋常木棺要大上不少,沒有棺蓋,那詭異之幽光正是由石棺中射出的。
小草的心跳越來越快,並非因為害怕,而是直覺告訴她,眼前的石棺中必定有著異乎尋常之處。
小草慢慢靠近石棺,待挨近石棺時,她探出身子向棺內望去。
棺內並無她想象中的屍骸,卻有一件暗黃色的鎧甲!正是這件鎧甲通體閃著幽亮之光。由鎧甲的形狀大小可以推斷出,身穿此鎧甲的人,必定極為高大雄魁!
雖然靜靜躺在石棺中的隻是一件鎧甲,但小草卻因它而感覺到了淩然萬物的不世霸氣!此甲不知何物製成,泛著金屬光芒,表層卻極為光滑。在光滑的表麵,又有許多極為奇特的圖案,非人非獸,顯得猙獰可怖。
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圖案既非以利物刻成,亦非繪成,倒像是鎧甲本身就具有的圖案,如同樹有樹枝一般。
大奇之下,小草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鎧甲表麵的圖案,她的手尚未觸及,其傷口處的鮮血卻有一滴墜落於鎧甲上,鎧甲突然暴現異芒,小草隻覺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震力將她震出老遠,狠狠撞在岩壁上,然後重重摔落,小草隻覺全身疼痛如裂。
但她不怒反喜!
因為倒地之時,小草看見石棺的一端,赫然寫著一個血紅色的“戰”字!
她的腦海中立時想到了一件傳說中的鎧甲——戰魔甲!
戰魔甲乃蚩尤王身著之戰甲,蚩尤既然被奉為東方八神中的戰神,一生中自是征戰無數。相傳蚩尤的戰甲水火不浸,刃不加身,乃絕世魔器,為蚩尤一生血戰出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