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咽口水:“據說他家的主廚是個天才,拿過獎的,在米其林餐廳做過,還有,是個暖男型的帥哥,真的帥,我見過幾次,長得挺高的,說起話來特溫柔……”
倪柏木冷笑了一聲,無情地打斷了我的話,並鄙夷地看著我,說:“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呃……沒想到這人說話這麼欠揍,我隻能幹笑兩聲,說:“但他家的東西的確好吃,這是實話不假。”
聽到這句話,倪柏木瞬間又恢複了那張麵癱臉。他毫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進去。但我仍從他的眼神裏捕捉到了一絲小小的不悅。
這時候,來了一個客人。我正準備招呼,卻發現這人是水產商老李。
“老李。”我覥著臉上前去,笑盈盈地說,“來吃飯啊?”
老李笑了一聲,笑得我心裏直發毛。
他看了我一會兒,我也厚著臉皮讓他看了一會兒。
反正多看兩眼又掉不了肉——掉肉更好,不用節食就能減肥。
終於,老李按捺不住了,問我:“這幾個月的材料錢你準備什麼時候結?”
我自知理虧,無法再逃避,於是斟了一杯茶放在老李跟前,認認真真地說:“我爸媽走後,這個店我做得很不容易……”
“又要當老板娘又要當夥計,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餐飲這行越來越不好做,你再給我一個星期時間。”老李自己就把下麵這段話接下去了,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說:“嘿嘿,老李,沒想到這麼一把年紀了你記性還是這麼好,有潛力,要不我改天給你報個,那叫啥,哦對了,最強大腦!你這記性真不是蓋的,說不定上去了,年輕小夥子也得被你趕下台……”
老李無心聽下去了,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種小樹啊種小樹,我和你爸媽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但我也要吃飯啊。你這材料錢拖了四個月了,不能再拖了。”
我無話可說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聲音插進來:“她欠了你多少錢沒結?”
我驚了一下,抬起頭,看見倪柏木正看著老李,麵無表情地問道。
老李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我,向我拋來求解的眼神。
我隻好硬著頭皮說:“這是我新請的廚師。”
隨即,我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對倪柏木說:“不多,一萬多元,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那好。”倪柏木壓根兒不管我說的話,他用手撐在桌上,冷冷地對著老李說,“明天你來拿錢。”
我被嚇到了。
“對了。”倪柏木叫住正要出門的老李,仍舊是沒有表情地說,“明天送點基圍蝦、魷魚、花蛤、墨魚來,蝦和花蛤要新鮮不要死的,魷魚和墨魚不要泡發的。對了還有,送五隻大閘蟹來,陽澄湖的最好……”
老李走後,我實在想不通,於是問倪柏木:“為什麼你要幫我給錢?難道你愛上我了?”
倪柏木就笑了,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笑,但傻子也看得出這絕對不是善意的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邊笑著一邊拿過我放在旁邊的粉盒,順手打開。
“愛上你?”他收起了笑容,恢複了麵癱臉,把粉盒上的鏡子放在我跟前說,“照照?”
鏡子映出了我那張圓圓的、因為貪吃老是減不下肥的臉。我頓時就惱了,啪的一聲收起了鏡子,義正詞嚴地斥責他說:“無聊!”
“有自知之明就好。”他說,“還有個事情要你幫我去做。”
我沒好氣地說:“有屁快放。”
倪柏木毫無表情地說:“我要你去對麵的餐廳,把他們菜單上的所有菜都抄一份過來,並且把他們的招牌菜都給我打包回來。”
“哈!”我白眼都快翻到後背了,說,“你說抄就抄啊?不能抄襲菜品,這是行規,懂嗎?不能壞了規矩,要是沒了名聲,你讓我怎麼在這行混?還有,他們的菜是不外送的,懂嗎你?”
在我一大段話吐槽完後,倪柏木扔下一句話就起身走了。
這句話簡短有力,他說:“滾。”
我頓時覺得自己弱爆了,一個堂堂的老板,竟然還任一個廚子對我說滾。於是我衝上前,想要拎著倪柏木的領子,但無奈發現自己的身手不夠敏捷,於是隻好拉著倪柏木的袖子,用我自認為充滿了殺氣的語氣說:“我憑什麼聽你的!”
倪柏木轉過身,還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他說:“你相不相信我能讓這間店活過來,而且也像對麵一樣,每天大把的人排隊?”
我有些不相信,於是用戲謔的語氣說:“你吹牛的吧?這秋天風大,說話不怕閃了舌頭?”
“信不信隨你。”倪柏木撂下這句話後,便踢了一腳正在打盹的連勝。連勝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四周看了看,倪柏木淡淡地說:“開工了。”
隨後他慢慢走進廚房。
突然有一個念頭在我腦子裏彈出來。於是我衝進了廚房,看著正在挑選土豆的倪柏木說:“我有個條件。”
倪柏木還是麵無表情,他繼續選著洋蔥和土豆,說:“你說。”
我狠了狠心,說:“如果你能保證今天的營業額達到一千,我就去給你抄菜單,打包他們的招牌菜。”
我敢說這個賭倪柏木絕對不敢接,因為自打我開始經營“銀杏路8號”以來,單日營業額就沒上過八百,更別提隻是晚飯的營業額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倪柏木竟然點頭了。
他說:“好,就照你說的辦。”
我心裏頓時迷惑了。於是整個下午我都忐忑不安,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反觀倪柏木,鎮定自若,對著連勝和小杜交代了一番。連勝回來時扛回了一大摞一次性快餐盒,小杜也騎著三輪車帶回了小半車的食材。
我嗑著瓜子掩飾心中的激動——如果營業額真上了一千,那我絕對找城牆下邊捏泥人的泥人張,照著倪柏木的照片捏一個,然後換下店裏的關二爺,每天一炷高香把倪柏木的泥人像供起來。
小蘋果也和我一塊兒嗑著瓜子,隻不過她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夢想。她的夢想就是做個明星。
我耳朵都快聽出繭殼來了,自打她和我一起看過了一個明星的演唱會後,我每天都要聽她天真地描繪一番自己的夢想。但她完全沒意識到,她雖然臉夠標準了,但性格真不適合去混那個圈子。
一開始,我還苦口婆心地勸她:“在那個圈子裏,有很多壞人,甚至還有很多你不得不去的飯局、酒局,甚至那啥啥局,最後弄不好就進了警察局。”
這個時候,她就天真無邪地看著我,說:“我表演完了就回家呀,就算有壞人,我可以報警的。”
於是後來,我就慢慢地放棄勸她了,隻是默默地阻止她就行了。就像連勝給她變魔術哄她開心,一個蹩腳的小魔術,把硬幣藏在掌心換來換去,這個我們小時候就已經玩爛了的魔術,居然能哄得小蘋果一愣一愣的,還差點真的親一下連勝想讓他揭秘。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站出來把這個魔術揭了個底朝天。
就在我一邊聽小蘋果描繪她的絢爛夢想,一邊嗑著瓜子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讓我搜腸刮肚找形容詞的香味。
確定這陣香味是從廚房裏飄過來後,我不假思索地衝進了廚房。
這時,我看到連勝和小杜正幫著倪柏木裝便當盒,盒子裏的菜精美絕倫,香味四溢。
當我正要細看的時候,倪柏木連身都沒轉,就突然冒了一句:“滾出去。”
於是像得到聖旨一樣的連勝和小杜,這兩個二貨就連推帶搡地把我這個老板給塞出去了,然後嘭的一聲關上門,並哢嗒一聲從裏麵鎖住了。
敲了幾下沒反應後,我的自尊熊熊燃燒起來了。我衝著廚房門大嚷:“不看就不看,誰稀罕,你別忘了,一千!”
裏麵壓根兒就沒反應。
我隻好貪婪地深吸了幾口香味,然後悻悻地離開,繼續去嗑瓜子了。
過了一會兒,連勝和小杜出來了,兩人從店裏抬出去了兩張桌子,將便當盒一一放在桌上。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嗑瓜子。
其實我的內心是相當掙紮的。我很想去看看他們到底賣的是什麼盒飯,為什麼那麼香?
這個時候,對麵的“味悅Dainty Food”外已經排起了長龍。
一開始,“味悅Dainty Food”外排隊的人對我們的菜還熟視無睹,但當特製的翡翠水晶餃擺出去後,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於是我探了探身子,努力伸長脖子,終於看到了堪稱藝術品的翡翠水晶餃——整個餃子像一個Q版的白菜,餃子的捏合部分據說是用菠菜汁著色,看上去像綠色的白菜葉,肚子部分是接近透明的白色,餃身晶瑩剔透,甚至可以看到裏麵的肉餡。
對麵的長龍開始紛紛議論,我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猶豫和動搖,然後慢慢變成躍躍欲試。
終於,有兩個排在長龍末尾的女孩率先離開隊伍,走向門口的便當攤。
“多少錢?”女孩問連勝和小杜。
連勝說:“翡翠水晶餃十塊錢一份,便當十五塊錢一份。”
“哇!”女孩頓時興奮了,“太便宜了,我要一份水晶餃和一份便當。”
看著兩個女孩吃過水晶餃後如升天堂的表情,排隊的長龍頓時解散了。早已饑腸轆轆的眾人開始哄搶水晶餃和便當,很快二十份水晶餃和二十份便當就被搶空。
看到被搶購一空的便當,在店裏假裝高冷的我心裏有了一絲落寞:喵了個咪的,我還沒吃過呢。
這時,小杜又從裏麵端出了二十份便當。
不得不說熱鬧是大家湊出來的,看到這個便當攤這麼熱鬧,路過的行人也開始參與進來。
眼看著隻剩下最後一份了,我再也無法偽裝高冷了,趕緊扔了十五塊錢在桌上,說:“最後一份是我的,誰也不許搶!”
可是當我捧著便當喜滋滋地回到店裏,掀開飯盒蓋後,我愣住了:廣式燒鵝、菠蘿咕咾肉、糯米雞、黃金蛋炒飯……這份豪華的配置怎麼看也不止十五塊一份。
“倪——柏——木!”我咬牙切齒地大叫,屋頂的陳年老灰都快被我的聲音震落了。
這時,外麵的盒飯已經賣光,沒有買到的客人臉上帶著一絲遺憾和期待走進了我們的飯廳,很快便坐了三桌。
他們說:“服務員,點餐。”
小蘋果興奮地把菜單放到了客人麵前。
可是我的心在滴血。
晚上打烊時,我壓根兒不想算營業額了,因為我知道倪柏木穩勝——麵癱男簡直是聰明的一休,巧妙地鑽了一個空子。
啊……啊……開動腦筋啊。我都快唱出來了。
小杜很快幫倪柏木算出了營業額:“師父,一千三百塊。”
我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行了,你贏了。”
倪柏木依然毫無表情。
所有人都期待他說點什麼的時候,他隻拋下一句話:“老板娘,你還欠我兩千塊的食材錢。”
要不是小蘋果攔著,我真要找把刀把他亂刀砍死了。
在我花了很大力氣終於平靜下來後,我走進了廚房。此時,倪柏木正在擦著他的刀具,每一把都認認真真地擦拭著,好像擦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一樣。
刀的確是好刀,連我這個門外漢都看得出來。每一把都閃著寒光,刃如秋霜。
“嗨。”我走過去,訕訕地問他,“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不能。”他連看也沒看我一眼,隨口就答道。
“哈哈,悟空,你又調皮了。”我用手指點了他幾下,尷尬地笑著說,“說真的,我吃過的地方不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厲害的主,但你幹嗎要挑我這家小餐館打工?以你的資質,去大酒樓,月薪上萬都不是問題……”
倪柏木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他說:“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呃……”我想了想,說,“你覺得哪個能讓我開心,你就說哪個吧。”
這家夥看上去不聲不響毫無情趣,但我已經領教了他的毒舌。
於是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第一個,我對你挺感興趣的。第二個,不出半年,我要對麵的餐廳關門。”
我一時腦子沒轉過來,隻好癡癡傻傻地看著他。
他收拾好了東西,背上雙肩包,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說:“哪句真哪句假你自己掂量吧。”
我頓時就覺得自己智商欠費了。
不過我猜,第一個應該是真話?畢竟第二個太不現實,但好像第一個也不太現實……
我就蒙了!到底哪個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