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遠逝的青鳥(1 / 1)

“那後來呢?”東方銘急切地讓阿華問道。老人啃了一口大餅,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灰暗的眼裏流下幾滴渾濁的眼淚。

兩個月前連續下了幾天暴雨,學校前麵的山穀裏洪水暴漲。放學時,一個小男孩一不小心滑倒在山穀裏洪水的邊沿,抓著懸崖上一棵樹苗絕望地哭喊著。阿薇找來一根繩子,叫父親在上麵拉著,自己抓住樹根和藤蔓攀到男孩身邊,把繩子綁在男孩身上。然後她左手揪住一棵樹苗,右手托著孩子使勁往上送,上麵的人一用力,就把孩子拖了上去。阿薇鬆了一口氣,右手抓住一根藤蔓,鬆開左手想去夠更高的一棵樹苗,身體重量全部集中在右手的藤蔓上。當她左手快要夠著那棵樹苗時,右手的藤蔓拔地而起,帶著一大片泥土向穀底滑去,阿薇象一片飄落的綠葉,被滾滾洪水無情地卷走了。

哈西當過半天阿薇老師的學生,老人講述時她不時給阿華講解補充著什麼,滿臉得意和驕傲的神情。聽到這裏,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的一聲撕心裂肺地慟哭起來,哭聲淒厲、高亢,好象要把腸腸肚肚都傾倒在這片夢中的天堂裏。阿華也跟著哭了起來,東方銘淚流滿麵,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一個包含熱情和愛心的年青生命就這樣匆匆離去,象被風雨卷走的一朵剛剛綻放的百合,隻留下一縷心碎的幽香。淚光中,一個披著白氈,穿著紅藍相間百褶裙的身影,在藍天白雲間飄飄離去,是阿薇老師,又象是劉敏。不是神,也不是仙,她隻是一個純潔的天使。

阿薇離去後,她的父母離開了這片傷心地回到了山那邊的老家。再也沒有人來這裏任教,學校隻好解散,孩子們又漫山遍野地去放牛趕羊了。學校的門板黑板木凳,也都被周圍的山民們拿回家當柴禾燒掉了。阿薇在這裏,這裏就是大家的樂園,阿薇走了,這裏也就成了荒原。

阿薇父母沒有將她火化,而是按照漢族的習俗葬在學校背後的山坡上,這是主持祭祀的畢摩選的地方。他說阿薇是天神頭上的一隻青鳥,因為不願看到山民們貧窮和愚昧,才偷偷飛到人間教化這片子民。天神發現後很生氣,就派水神把她抓了回去。青鳥讓畢摩把她的形骸葬在學校後麵,她一定要看到學校昌盛的那一天。東方銘對此深信不疑,阿薇肯定是一隻帶領彝家孩子實現夢想和希望的青鳥,隻是停留的時間太短了。

在老人的帶領下,三人來到阿薇的墳前。在周圍蒼鬆翠柏的掩映下,墳地陰涼幹燥。一棵枝繁葉茂的丁香樹把墳墓遮得嚴嚴實實,花瓣已經凋謝,累累紫紅的果實掛滿了枝頭。墳墓上插滿了已經有些褪色的花圈,墳前擺著用各種野花編織的花環,有的已經幹枯,有的還十分新鮮。

東方銘三人把路邊采來的野花編成三個花環,整齊地擺在墳前的石板上,帶著兩個孩子給阿薇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然後默默地站在那裏。兩個孩子又哭了起來,哈西跪了下去,嚎啕大哭著不停地以頭叩地。老人老淚縱橫地捧起一把泥土撒在墳上,口中念念有詞地祈禱著。

回來的路上,三個人都默默無語地低頭趕路。哈西走得特別快,噙著眼淚埋頭隻顧往前走,根本不管東方銘他們落後了多遠。也許東方銘不讓她帶他們到學校來,她夢中的天堂和天使就一直在山腰獵獵飄揚的紅旗下。是他們兩個,擊碎了她的天堂,吞噬了天使般的老師。她遷怒於後麵的兩個人,不想理會他們,即使他們被荊棘劃得遍體鱗傷,在山路上摔得鼻青臉腫,那也是他們活該。

東方銘和阿華回到礦洞時,阿花已經準備好了晚飯。見兩人心情不太好,阿石他們也沒多問。晚飯後,東方銘叫阿華拿著葫蘆絲,一起坐在離工棚很遠的一塊石頭上。他問阿華能不能吹奏寄托哀思的曲子,阿華吹了一首他們白族的殯葬曲,婉轉悲愴,東方銘還是難解其意。他突然想電影《泰坦尼克號》的那首《我心永恒》來,就問阿華會不會吹奏,阿華說他們學校曾經排個這個舞蹈,他用葫蘆絲給舞蹈配過音。

葫蘆絲再現著驚濤駭浪中生離死別的情景,東方銘躺在石頭上,望著渺渺茫茫的雲朵從如鉤的新月前掠過,每一朵雲彩都象飄舞的白氈和百褶裙。天堂裏,阿薇和劉敏一定會成為好姐妹的,隻是不知她們怎樣才能相識。

次日,礦洞裏又開工了,連續晴朗了好幾天,山路又修好了,中午就有車上山來拉礦石。幾天沒有幹活了,大家都憋足了勁努力地幹著。東方銘推著礦車跑的飛快,阿華也一刻不停地揮舞著鐵鍬。可能是悲痛轉化成的力量,直到阿花喊大家吃飯時,東方銘都還意猶未盡,一點兒都沒覺得疲勞。收工的時候,阿石站在洞口,難以置信地說今天一上午出的礦石比以前一天出的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