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十八年前】
我以為把那些不堪的過去和他們的屍體一起埋進土裏，就可以忘記。
可是，每當殘破的夕陽照射下去。我抬起雙手，依舊可以看見那些永遠洗不掉的、腐爛
凝固的血跡。
這個冬天已經快要結束了，所以天也亮的越來越早了。隻可惜溫度還遲遲不肯回升，但這並不影響大批的人洶湧的走進老楊家。
又出事了。
低低的歎息與閑言碎語混在一起，組成一首精彩的交響曲。
被人團團圍住的堂屋裏，銘坐在地上，眼淚不停的掉落下去。在他的身邊，是老人冰冷的屍體。
“唉，真是想不開啊……”
“是啊……他也走了，那個小孩子怎麼辦啊……”
“……”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從未有過這樣輕鬆和幸福的感覺。
銘抬起手，用被血染成暗紅色的肮髒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他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走進來，壓抑的哭泣聲漸漸放開，變成了嚎啕的悲傷的聲調。
“這幾天接連發生了兩場命案，有誰能說明下具體情況。”一個洪亮的嗓音在人群中響起。
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
“哦哦，警察同誌啊，是這樣的。這家人的大孫子前幾天掉進水裏淹死了……真慘啊那麼小的孩子……”
“是啊，然後這老的也想不開了，自殺了。”
七嘴八舌的聲音擠滿小小的屋子。一陣騷亂過後，警察向銘走了過去。
那一刻，他的心跳猛然加速起來。
警察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他抬起頭，與他對視著。
十秒鍾的時間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最後，警察露出惋惜的表情，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表示安慰。
銘就這樣看著他，紅了眼眶。
“小朋友，別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我沒有難過，也沒有感動。
是你的手正好碰在了我的傷口上，很疼。
銘拚命的點了點頭，腦袋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看著警察站起身，走向別處，輕輕的擦掉了眼角的淚珠。
他側過頭，看著被蒙上了白布的屍體，靜靜的想：
這是我最後一次，流眼淚。
人群漸漸都散去了。太陽升起，迎來一個新的世紀。
屋子裏隻剩下幾個處理事情的工作人員，沒有人再去管那個看上去傷心欲絕的孩子了。
在那一小片寧靜中，男孩子倚靠著脫落了許多牆皮、露出猙獰的圖案的牆壁，回想起幾個小時前的事。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銘坐在牆角那裏，等待著拯救他的那縷曙光。
曙光沒有拯救他，拯救他的是自動鬆開了的繩子。
也許是老人太過傷心了，所以沒有把繩子綁好。
銘平複了下自己的心跳，抬著頭看著向自己靠近的老人。看著那根有可能要了他的命的木棍。
逃跑。
第一想法就這樣出現在腦子裏，但緊接著，他就將這個想法槍決了。
那麼冷的天，能去哪裏呢？
隻是被打幾下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這樣想著，看著依然黑暗的窗外，心裏悲哀了起來。他沒有想過，也許過了今晚，自己就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
老人打下第一棍的時候，他痛的全身像被鑽進了很多小蟲子一樣。它們撕咬著他，啃噬著他又痛又麻，直到占領他的神經。
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揚起嘴角微笑，鮮血就那樣流了出來。
沉悶的第二棍打下去後，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鬼影。一片白色的、飄蕩的幻象。看上去迷幻而美好。
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撐下去了。
第三棍落下之前，老人的表情陰冷而狠毒起來。
“我要你給他陪葬。”
這次，我要死了麼？
銘的心裏這樣想著，竟隱隱開心起來。
寒冷的深夜，刺骨的冰水，肮髒的衣服。
厭惡的眼神，惡毒的話語，突如其來的耳光。
這些，都不會再有了。
他想到這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淚從眼眶中溢出，混合著唇邊的血液一起滴落下去。
在這瀕死的時刻，他反而平靜了。反正自己的一生，已經不可救藥的殘破成了這個樣子。
已經不需要再繼續下去了，不是麼。
他閉上眼睛，開始想象那些美好的事。但沒過多久，他就苦笑了出來。
因為他的記憶裏，沒有絲毫可以稱的上美好可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