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從眼角裏溢出,順著臉頰上無形的軌跡緩緩流進口中,酸酸的,澀澀的,還泛著苦。
他第一次嚐到了自己的眼淚,雖然並不知道,是為誰而流。
他擦擦眼睛,心裏像絞著一樣的疼痛。他重新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
他躺在黑暗中,因為心裏的焦亂,並沒有察覺到一個腳步聲正在緩慢的靠近。
一步。
兩步。
三步。
腳步停在了床邊,不動了。
濃黑色的夜空中,一聲短促的叫聲打破了夜的寧靜。但即刻之後,一切又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桑曉落將手覆蓋在自己紅腫的臉頰上,蹲在黑黑的小屋子裏,無聲的哭泣。
“媽媽”的訓嗬聲還徘徊在耳邊,遲遲不肯散去。
在那個將一切都指引向支離破碎的黃昏,她家的小賣部被一群孩子幾乎洗劫一空。
而那時,她不在。
“死丫頭!老娘白養你不行,讓你幫點忙你給我禍害成這個樣子!你屬豬啊你!我讓你出去了嗎?啊!”
“行了行了,別跟她製氣。我早跟你說了吧,快點把她送孤兒院去得了,反正也是沒爹沒媽的貨……”
後麵的聲音隨著他們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遠,但那些被她聽到的聲音,已經永久的,刺傷了心田。
【我真的很想,改變我的命運。
可是我做不到。
其實天堂與地獄本就沒有區別。
但是,在那人類向往的天堂之上。
有光。有希望。】
黑暗中,銘睜著雙眼,感受著身體上傳來的疼痛,向四周望去。
漆黑的一片裏,他無法動彈。隻有旁邊極力壓抑的呼吸聲提醒著他,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他的手臂被繩子綁在身後的柱子上,冰涼的地麵更加深了他對未知的恐懼。
一聲輕輕的啜泣和腳步挪動的聲音響起之後,周圍猛然明亮了起來。
因為對驟然降臨的光亮不太適應,銘不得不咪起雙眼,直到視線中的物體都清晰了起來。
他看到了老人布滿淚痕的、憤怒的臉。
老人手裏拿著一支木棍,緩緩走近他。他的手因過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皺紋全都擠到了一塊,均勻的占領了他蒼老的手背。
他的心就這樣沉了下去。
“小翔掉進水裏時,你在旁邊。”
是陳述句,不是問句。
盡管老人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還是掩藏不住其中的顫抖與心痛。
對,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有人發現了。
銘輕輕的點了點頭,開始踏上萬劫不複的道路。
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老人的木棍狠狠的落了下來。
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強烈的惡心感襲來。他張開嘴想吐,感覺黏稠腥甜的液體從嘴角滑落出來,滴在髒兮兮的黑色的地上,氤氳開來,綻放出紅色的花朵。
他不知道自己被打到了哪裏,一股接著一股的疼痛蔓延全身,連思維都不清晰了。
“你就那麼看著他掉下去……你沒有救他……你一定是故意的……”
老人看上去已經站在了崩潰的邊緣。畢竟,小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了。
他喃喃的說著,又一棍狠狠的抽了過去。
發出悶悶的、“吭”的一聲。
疼。
銘想說出這個字來,可是一張開嘴,幾絲鮮血就漾了出來。
“對……一定是因為你……因為你是個掃把星……因為你……”
老人有些胡言亂語了,但是他手中的木棍依然精準的向銘打了過去。
綁在他身上的繩子被幾滴血砸中,麻黃色就這樣被渲染的明豔開來。
“我要你要給他陪葬。”
老人陰冷的說出了最後一句,便用雙手舉起木棍,對準了他。
寒冷的空氣像無奈的現實般,從四麵八方湧進家家戶戶薄薄的門窗,浩浩蕩蕩。
無數冬眠的動物伸了個懶腰,打算鑽出洞穴,去看這個腐朽而黑暗的世界。
幾枝嫩芽天真的躲藏在地下,不知道自己一鑽出來就會被寒冷扼殺。
飛鳥俯瞰城市。魚群仰視大陸。
上帝輕輕的搖頭,發出永恒的歎息。
幸福微薄而渺茫的被隔絕在真空中,無法釋放。
希望如落魄的粉塵,洋洋灑灑的向遠方飄蕩。
天邊漸變為藍,大雪皚皚的白。
時間爬過破曉與黎明,太陽正在醒來。
但是有些人,將永遠沉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