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從來不講道理,命運又從來有跡可尋。
在李怡的前半生,他的身影一直遊離於朝堂之外,除了十歲那年的意外落水差點丟掉一條命外,幾乎再沒有什麼能引起過多的關注,但這種視而不見的忽略對於李怡來說,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怡的生母鄭氏本是鎮海節度使的一名侍妾,後鎮海節度使謀反,兵敗後妻女皆沒為官奴,鄭氏由此入宮,做了憲宗貴妃郭氏身邊的侍女。
郭氏出自汾陽王一脈,其父是代國公郭噯,其母乃是升平公主,這樣身份顯赫地位極盡尊貴的一位貴妃,不但在後宮,那怕是在前朝,其背後的勢力也不得不令皇帝忌憚。因此憲宗一生未曾立後,非但如此,他還寵幸了郭貴妃身邊的侍女,生了個皇子下來,便是李怡。
有這樣的出身,李怡在宮中的地位與待遇自然可想而知。他自小便知要謹言慎行,隱忍保命的道理,然而十歲那年,就在那個父皇薨逝長兄登基的前夜,他還是被人推入了冰冷刺骨的太液池。
差點丟了一條命的李怡自醒來後便一語不發,人人都當他發熱燒壞了腦子,從此得了個木頭的別名。他皇兄登基,分封兄弟子侄,李怡得了個光王的虛銜,早早被打包扔進了十六王宅。
李怡空有抱負,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皇位在皇兄和他的幾個兒子之間傳來遞去,若皇兄的兒子們皆是些勵精圖治的好皇帝也就罷了,現實卻是,那些登上皇位的皇子們耽於享樂慣了,絲毫沒有要肩負整個國家興衰的自覺,反而更加變本加厲的折騰這個早已是千瘡百孔的龐大帝國,以至於佞臣當道,宦官亂國。穆宗醉心宴樂畋遊無度,敬宗又奢侈荒淫沉迷蹴鞠,數月不理朝事,百官不得進見,等到文宗登帝,李昂雖有心圖治,卻無治世之能,反受製於宦官,更引出長安城中一場屠戮血案。
李怡不願再等下去了。他多年來韜光養晦苦心經營,借修行之名隱於佛門,卻於暗中培植勢力扶持黨羽,以期奪取帝位取而代之。安王與大雲光明寺的尊首呼延法師能達成默契,便是由李怡牽線。
當日李闡黃河遇險,雖是安王授意呼延實施,光王在背後的推波助瀾也不可忽略,可惜李怡藏的太深,令狐綯雖挖出了安王,卻也從此斷了線索,並未找出此案真正的幕後之人。
當年白帝為救李闡性命,強換兩人命格,然而天道恢恢,十年後終被命格反噬,李闡落入黃河九死一生,白帝束手無策,原是為還當年那太液池中落水的那一報。
後高僧智果自西域來長安傳道,在大慈恩寺開壇講經。文宗自太子薨後就夜夜受夢魘之苦,欲駕幸大興善寺,這是光王最好的機會。他本欲行刺文宗趁亂奪宮,但文宗被宦臣所阻並未成行,此計劃終未能實施,反倒是數年之後因安王謀逆案才被牽出一角。
李闡盛怒之下,下令舉國滅佛。而光王皈依佛門近半生,一朝罹難,多年苦心皆被付之一炬,門派盡毀,弟子盡散,豈有不恨之理?
陳摶說:“你現在懂了,為什麼這墓這麼小,李怡即位後隻用了區區四個月就將李闡下葬,不過……四個月能堆起這個土包也不錯了……”
許鍾久久無法言語,他沉默的坐在石馬上,僵硬的仿佛一尊石像。
良久之後,他才顫抖的開口了。
“那他的死……”痛苦簡直要將許鍾沒頂,他強忍著,一字一字的問出心中最後的疑惑:“他到底為何……”
他到底為何會英年早逝,早早撒手人寰。他這一世命格明明被他改過,李闡絕對不應是這樣一個結果,除非……
那種戰栗感又回到了許鍾身上,自從聽見李怡這個名字起,那縈繞於心頭的,最壞的那個擔憂,果然就是真相。
除非命格反噬。
除非李闡是死於李怡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