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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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十二年冬,玄宗皇帝從長安移駕東都,途中遇仙。
這不過是百餘年前的舊事,李闡猶記得兒時常聽身邊宮人講過這一段過往。玄宗皇帝過華山時得嶽神白帝親迎,真龍天子得見帝君天顏。隨扈群僚皆是肉體凡胎,隻有玄宗一人看見了半空中隱隱現身的白衣神君,沒有人聽見神君同玄宗皇帝都說了些什麼,隻知道玄宗皇帝龍顏大悅,當即親筆寫下一篇華山銘,命華州刺史勒石為紀。第二年碑成,體量巨大前所未有,立於嶽廟應天門外以昭告天下,是為開元盛世第一碑。從此之後嶽廟地位超然,皇家供奉不斷,玄宗更於天寶九年親祭嶽神於嶽廟。
五年之後的一個夏夜,玄宗禦製碑突然不擊自鳴,悲愴之聲數十日不絕。華州刺史也曾寫折上報,可惜未達天聽。不過數月之後,漁陽鼙鼓動地而來,安祿山與史思明起兵叛唐,天下大亂。
之後的事情已不用細說,昔日的繁華千裏俱成焦土,人煙斷絕,百年之後也未曾恢複當年勝景之一二。而在當年那次預警之後,嶽廟已久無神跡現世。
李闡又怎能想到自己來嶽廟的第一天,就遇見了神君真身。他生於內廷長於禁苑,二十年來皆在廟堂,對於鬼神之事自然無所畏懼,並且眼前的白衣神仙若真是西嶽帝君,便與他李氏一族有諸多羈絆,因此他此刻心中不但沒有絲毫害怕,反而隱隱升起些親切感。隻是他如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未對自身處境有些許擔心,還有心思想別的。
人神有別,即是神仙,又在自家地盤上,斷沒有被區區一場大雨淋到需要到人間躲雨的道理,但那神仙偏偏狼狽的緊,發髻散了,太初冠也歪在一邊,他低頭的時候水甚至滴在了李闡臉上。然而麵色如霜的神君在問過那句話之後,卻也並無要個答案的意思。
且不論這萬壽閣上的臥房到底是給誰預備的,李闡此刻多少也有些鳩占鵲巢的自覺,但四肢僵硬的動不了,想退出去也爬不起來。隻能奮力的轉著眼珠子,然而神君濕漉漉的袖子在空中一揮,他就被掃到了床裏,頭在屏扇上重重磕了一下。
李闡痛呼一聲,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隻是這一聲剛冒出個音,又被掐滅在喉嚨裏,神君在他背後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甚吵。”
燭火忽熄,李闡仍被施住定身咒麵朝床裏僵住動彈不得,鼻尖緊緊挨著那扇描金屏風。他身後已經悄無聲息,然而後脊背處源源不斷的寒意讓李闡確認神君仍在,雖冷他卻也無可奈何。那一夜他幾未合眼,身上越來越冷,最後如墜冰窟。
但第二日他被文珍推醒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好好睡在床上,一切如常,連被角都掖的整整齊齊。昨夜的一切真真猶如一場夢境,他動了動胳膊,欲起身時才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黑又栽倒回去。
穎王殿下不過在嶽廟住了一晚,便高熱不退昏迷不醒,林刺史昨日半夜才回府,今日一大早接到消息便又馬不停蹄的趕來,連累帶嚇簡直活生生老了十歲,心中自是悔恨難當,甫一到地方便先發落了一通,上下仆役連帶華陰縣令一個都沒跑,直到文珍送了大夫出來才算告一段落。
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此大夫是縣令老爺為救急從地方上找來的,自然不會說官麵上的那一套,麵色倒是輕鬆,隻說無事。
林刺史哪裏肯信這‘無事’二字,連聲追問那病從何起又為何人事不省,大夫答不過是染了風寒,喝幾服藥將養些時日自然無事了,現在殿下手心腳心皆有汗意,不出兩個時辰人自然會醒。
一旁的華陰縣令與林刺史對視一眼,欲言又止。林刺史緩緩搖了搖頭。他明白華陰縣令的意思,但在這種場合,這話又實在講不得。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普天之下名山大川何其多也,但以嶽封帝君的,隻有五位。西嶽神白帝,上應井鬼之精,下鎮秦之分野,主管世界珍寶五金之屬,陶鑄坑冶,兼羽毛飛禽。享人間萬代香火供奉。
別的嶽神廟劉刺史不清楚,他掌管華州道這麼多年,對這嶽廟的傳說卻多有耳聞,民間盛傳此廟始建於漢,從選址之時就是受了神諭,更有傳聞說連起大殿的木梁都是白帝親賜,木料兩端皆刻有嶽字。更不要說開元天寶年間發生的那些事,穎王殿下身份尊貴,際遇自是不同,此病又來的蹊蹺,說不定真的是衝撞了嶽神。
事已至此,唯有一試了。
在灝靈殿裏煙火繚繞開始祭拜大禮的時候,萬壽閣上的穎王殿下,悠悠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