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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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後世有無數傳說,野史演繹,精彩程度不亞於皇城裏說書先生手中的那一遝話本,但在李闡眼裏,那一天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了。
前提是沒有後麵發生的那件事。
他身邊隻帶了文珍一個隨侍,寅時便從十六王府溜了出來,在春明門口亮了亮腰裏的金魚袋,便暢通無阻的一路朝東而去。
這正是長安城一年之中最美的時候,灞水兩岸煙柳延綿不盡,灞塬上桐花現紫似雲似霧,空氣中全是惱人的花香,然而這些景色卻入不了李闡的眼底,紫衣白馬的穎王殿下雙眉緊鎖,儼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直到拐上去洛陽的官道,文珍瞻前顧後的一顆心才算放回肚子裏,催馬小跑了幾步追上前麵的主子,愁眉不展的問他家王爺,“您私自出京,皇上要是知道了可怎麼辦,今天您本該進宮謝恩的……”
李闡揚眉笑了笑,不以為意,“他一口氣封我一個開府儀同三司加檢校吏部尚書,我還不跑,等著給他幹活嗎?”
文珍自小服侍他長大,對於穎王殿下的脾氣早都摸了個通透,但該勸還是得勸,這些官職都是虛名不假,但也不能這樣說走就走了是不是?再說皇上這幾日抱恙,本來就該進宮去的……苦口婆心的又叨叨半天,李闡終於煩了,撂下句話便揚鞭抽馬,一騎絕塵而去。空留文珍哭笑不得。
寫了謝恩的折子,托安王送進宮請安的時候呈上去——這叫什麼話!文珍在原地愣了許久,無可奈何的長歎一聲,
李闡的馬是康國進貢的胡馬,腳力驚人,剛過午時便已跑出去一百餘裏, 兩人在驪山驛稍作休息,驛丞不敢怠慢,將人請進饗亭,奉上些湯餅小食,難免怕伺候不周被貴人怪罪,一直忐忑候在廊下,直到文珍從屋裏出來,遞給他紙公文,命他即刻差人趕往華州府,交於華州刺史林大人。
此去華州已不足百裏,驛丞領命自去安排人馬傳遞,而李闡也歇夠了。
穎王出了驛館依然一路朝東,路過華州府時卻並未停留,文珍便開始猜測他家殿下的目的地是東都也說不定,畢竟殿下曾去過幾次江南,舟車勞頓的趕路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這樣臨時起意的情況確實從來沒有過……
還沒等文珍琢磨明白,李闡在前麵岔路口停了下來,路邊有塊殘碑,李闡下馬細看,碑上字跡在百年前的那場連天兵燹中幾乎泯滅殆盡,勉強可以看出一麵朝向陰晉故城,另一麵指向潼關。
如果要去洛陽應該走潼關方向,李闡上馬卻直奔陰晉故城,文珍便又想不明白了,這到底是要去哪?
日漸西斜,關道兩旁是剛剛出苗的青色麥田,低矮的土牆圍不住一園的梨花,蝶舞蜂喧攪成一團,李闡似是來了興致,停下馬指著遠處那一片片梨園,告訴文珍,那就是府中夏日裏貢梨的出處。
文珍並不明白這梨和他們今日的行程有和關聯,瞪大眼睛看著他的主子,隻聽李闡又說:“你以後可以天天吃了。”
直到遠遠看見嶽廟掩映在古柏間的黃瓦丹墀,以及早就擺開陣仗候在嶽廟前的華州刺史,文珍才算徹底搞清楚狀況,但等穎王真的把聖旨拿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一臉愕然,包括起早貪黑被蒙在鼓裏趕了一天路的文珍。
看著跪在地上與他大眼瞪小眼的華州刺史,李闡輕咳一聲,道:“刺史從鄭縣趕過來,舟車勞頓,趕緊領旨謝恩下去歇著吧。”被點名的刺史大人老臉一紅,俯身三呼萬歲,才起身接了這著實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旨意。
皇上下旨修繕嶽廟,命穎王親臨督建。難道這是準備……祭山?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刺史大人眉頭緊鎖,一下子便想的深遠了,但反觀李闡,交付了差事,麵上一副輕鬆自得的模樣,婉拒了地方大小官員隨扈,身邊隻帶了文珍一個,進廟逛去了。
可憐文珍自詡為他家王爺的心腹,卻也絲毫不曉得這聖旨是什麼時候下的,又是什麼時候到了殿下手裏,連今早出門都以為真像是李闡口中說的那樣——十六王府簡直如同牢籠,偷溜出京純粹為了消遣幾日。他家王爺的行事,是從什麼時候起叫人琢磨不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