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四廳院。夜。
北屋的窗上映出佳莉的身影,傳出幾聲試古琴的撥弦聲。
九紅站在進院的門口,兩眼呆呆地望著,向前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凝神看著。隻見窗映剪影,佳莉坐到琴台前,開始彈奏《滄海龍吟》。
門簾一挑,丫頭冰片端著一盆水出屋,剛要潑,見院中站著九紅,很是驚訝,看她心神不安地望著北屋,便也扭頭看看北屋窗戶,再回過頭時,九紅已快步離去,正出院門……
老宅二房院西屋玉婷房。夜。
玉婷驚愕道:"這是他自己說的?"
景琦:"那可不是!我托的齊福田、陳月升,都是他們戲班兒的人,你也認識,不信問他們!"
玉婷:"我又不想當太太,當個丫頭還不行?"
景琦:"光你想當不成啊,人家不幹呐!"
玉婷氣憤地:"這年頭兒上趕著當丫頭都這麼難!"
景琦:"行了妹子!到戲園子裏看兩眼,過過癮就得了,人家本家兒不樂意,這你該死了心了吧?"
玉婷忽然趴到桌上哭了起來。景琦慌了:"別哭,別哭,一見女人哭我就沒主意,你看這事兒我連勸都不知道怎麼勸你!"玉婷哭得更厲害了。
景琦有意哄玉婷:"要不,咱打今兒起,再也不聽他的戲,臊著他!
這你也不解氣呀?!"
景琦故意逗玉婷:"要不,我找他去,臭罵他一頓,這也沒什麼道理呀?!"看著玉婷越加傷心地哭,景琦大聲地裝作十分氣憤,"要不咱們找個好人家兒,咱還看不上他那臭戲子!嫁個年輕漂亮的小白臉兒,叫他眼饞,叫他後悔一輩子!"
玉婷忽然抬頭,滿麵淚痕地嚷道:"人家心裏這麼難受,你還說這些個淡話,存心慪我!"
景琦無奈地:"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不是?你別哭了!"
玉婷:"你見萬筱菊了嗎?"
景琦:"沒有!"
玉婷:"那不行,得你自己去。你的麵子大,他當麵跟你說不行,我就死了這個心了!"
景琦為難地:"我?你去不一樣嗎?"
玉婷擦著淚:"不一樣,你去就是不一樣!"
景琦無可奈何,隻得應允道:"得得,我去,我去還不行嗎?!別哭了,歇著吧,都十二點多了。"
老宅前街。夜。
景琦向胡同口走來,走過馬號,到了新宅高大的院牆外,忽見從院牆上跳下一個黑影兒,景琦忙閃到一個房子的拐角兒,探頭向外看。
廚子馮六蹲在地下四麵張望了一下。地上放著四袋兒白麵,馮六開始一袋一袋往肩上摞,景琦著清了走出來,悄悄接近馮六。馮六扛上三袋兒,最後一袋怎麼也提不起來,正喘大氣時,忽然伸過一隻手幫他提起麵袋放到了肩膀上。馮六站起身才感覺不對,艱難地轉過身,抬頭見景琦站在麵前,登時嚇呆了。
"往哪兒扛,我幫你扛兩袋兒?"景琦一本正經地說。
馮六忙扔了麵袋,一下子跪到在地:"七老爺,我該死!七老爺!"
景琦看著他,又抬頭看看牆,道:"這麼高的牆,難為你怎麼一袋兒一袋兒弄出來,你有點兒功夫啊你?!"
馮六又拍地又磕頭:"七老爺!我鬼迷心竅兒了我,我這是頭一回,七老爺饒了我吧!"
景琦:"走,到馬號去!"
馬號院。夜。
馮六的一條腿被綁在馬槽上,撅著屁股背著身,金雞獨立。
景琦手裏拿著一根擀麵杖粗細的棗木棍兒坐在椅子上,旁邊陳三兒、牛黃、狗寶等人站了一圈兒。景琦狠狠地敲了馮六踝子骨一下,馮六發出一聲慘叫。
景琦氣憤地:"我最恨偷,知道不知道?缺錢跟我要,我能不給你嗎?!"景琦又舉起棍兒打下去。
馮六又慘叫一聲:"哎呀--"
景琦斥責著:"不許喊!越喊我越打你!"
馮六:"我疼啊!"
景琦:"你張口要錢,我給你,我還搭個人情;偷了我的,你不但不知情,心裏還罵我白景琦這傻王八蛋,偷了他都不知道!"
馮六:"我沒罵您傻王八蛋!"
景琦把眼一瞪:"還罵?!"
馮六:"我是學您罵!"
"許我罵不許你學!"景琦狠狠地又敲了一下。
"哎呀,媽呀!疼死我啦--"馮六掙紮著大叫。
"疼也不許喊!你要不喊我早饒了你了,沒出息!"景琦起身回頭對站在旁邊的人說,"明兒告訴王總管,給他結倆月的工錢,叫他卷鋪蓋滾蛋!"
"七老爺,我再也不敢了,別叫我滾蛋!"馮六哀求道。
景琦回身又狠狠敲了一下,馮六又大叫。
景琦罵道:"你個賊骨頭!"隨後將木棍兒一扔,轉身離去。人們忙上前解繩子,把馮六放了下來。
新宅大門道。夜。
大門還沒關,景琦走進門,四五個聽差忙從懶凳上站起:"七老爺!"
景琦:"沒歇著呢?"
秉寬:"等您拉閘呢!"
"拉吧!"景琦剛吩咐完,忽然感到劇痛,不禁捂住腦袋,直吸涼氣:"嘶--嗬!"
"怎麼了,七老爺?"剛爬上梯子的秉寬奇怪地回頭問。
景琦:"今兒跟一趕大車的打架,他揪下我一撮頭發,連頭皮都揪下一塊!"
聽差的:"太歲頭上動土!打他狗日的!"秉寬拉完閘下了梯子也道:"七爺也吃了虧?"
景琦:"我也沒饒了他,走吧!"兩聽差提著燈籠引路,隨景琦走進院裏。
新宅四廳北屋。夜。
一盞煤油燈亮著。琴聲悠悠,佳莉在彈琴。門一響,九紅突然推門而進。佳莉回頭呆住,看著凝視著她的九紅,有些慌亂。九紅神色堅定,對視片刻後,佳莉避開了九紅的目光,低頭望著琴,終於鎮定了一下自己,又彈起了琴。
九紅走到佳莉跟前,看著佳莉彈琴,突然伸手按住了琴弦,佳莉的手也放在琴上不動了,神情木然地看著琴。九紅逼視著佳莉:"小紅……"
佳莉:"我不叫小紅,我叫佳莉,奶奶給起的名兒!"
九紅不情願地改了口:"佳莉,我有話要跟你說!"佳莉沒有回答。
"我是你娘!"九紅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沒有娘!"佳莉的聲音冰冷無情。
"我是你娘!你不能不認我!"九紅的聲音悲切。
"你走!快出去!"佳莉的聲音突然提高。
"咱們不能好好兒說說嗎?娘是從暗門子裏出來的,可那由不得我,我當年生……"
佳莉猛地站起來:"真不害臊!你還有臉說?!"
九紅啞然,滿麵屈辱地望著佳莉;佳莉充滿憤恨地瞪著九紅。兩人站在桌前,互不示弱地對視著……
由遠及近傳來了景琦的喊聲:"拉了閘了,小心火燭!拉了……"
門外的聲音突然停了。"佳莉,還沒睡?"隨著問話,景琦推門而入,看見九紅,一下子愣住了。
九紅、佳莉誰也沒理會他,仍然怒目而視。景琦忙回頭命仆人:"你們都去吧!"仆人退下將門帶上。
景琦手足無措:"說……說什麼呢,怎麼都站著?"
九紅突然回頭:"景琦!你告訴她,我是她娘!"
景琦尷尬地:"誰也沒說不是呀!"
九紅:"她為什麼不認我?景琦,你說句良心話!當著我們娘兒倆,你把話說清楚!"
景琦為難了,慢慢走向桌前,含含糊糊道:"這還用說嗎?!"忽然捂住頭說:"這腦袋疼得厲害。這不明擺著的事兒。"
九紅緊盯著景琦:"不!你甭想蒙混過去,你說清楚嘍!"
景琦無奈地:"佳莉!你娘她確實挺不容易的……"
佳莉毫不客氣地:"爸!您這話大可不必對我說,您去跟我奶奶說,別在這兒充好人!"佳莉坐回椅子上。
景琦嚴厲地:"不許這麼說話廣佳莉低著頭:"我從小兒是奶奶帶大的,我隻聽奶奶的!"
九紅:"你奶奶恨我,我也認了!可你奶奶說的就全對嗎?!連親娘都不認也對嗎?!景琦,你說!我就聽你一句話!"
景琦頹然坐到椅子上,低下了頭,喃喃地:"九紅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九紅忍無可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二老太太是你媽,你不能說你媽的不是,可我不也是佳莉的媽麼?怎麼到了我這兒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說不通了?!你說!"
景琦低著頭,啞口無言。佳莉惶恐地看著他。
九紅徹底失望了:"景琦,你不敢說!我怎麼進的白家門兒?我做過什麼對不起白家的事兒?你們的心太狠了!景琦,人得把心擺到當間兒啊!"九紅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門。
景琦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著,佳莉失望地看著父親,突然起身向裏屋走去。
隻剩景琦一個人呆坐著,他慢慢抬起頭茫然四顧,目光最後落在琴上。景琦抬手撫住琴弦,下意識地撥弄了一下,古琴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景琦又撥弄了一下琴弦,慢慢起身走出了房間。
琴聲餘音淒婉,漸漸消失。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景琦站在白文氏身旁,凶狠地盯著馮六。馮六戰戰兢兢地低著頭。雅萍、胡總管、香秀、王總管全在。
白文氏來回看著景琦和馮六,最後不滿地望著景琦:"你甭瞪他,不是他告的狀!昨兒夜裏我都聽見了,瞧這通鬼哭狼嚎,吵得我半宿沒睡好。你打他幹什麼?"
景琦:"沒打他,拿小棍兒敲了他幾下!"
白文氏比劃著:"拿這麼粗的木棍敲他的踝子骨,這不叫打叫什麼?!"
景琦:"他偷東西!"
白文氏:"不就幾袋兒白麵嗎,你就缺這幾口袋麵啦?他家裏要有吃有喝,偷你這幾口袋麵幹什麼?"
景琦:"是不在乎這幾袋兒麵,缺什麼他跟我說一聲兒不得了嗎!"
白文氏:"就你那閻王脾氣,他敢跟你說嗎?!馮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