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廳公事房。
幾位藥行管事的緊跟在景琦左右匆匆走進院子,七嘴八舌埋怨著:"七老爺,這事兒您得給人們做主!""會長,派軍餉也不能沒結沒完,我們承受不起了!""您跟關家還沾親,多多美言幾句吧!"……
景琦回身抬手止住眾人:"諸位,你們先回去,等我問完了再說!"
大家停住了,景琦進了屋。
見景琦進屋,一身軍裝的關靜山從椅子上站起,吩咐兩個衛兵:"你們先出去!"衛兵走出後,關靜山向景琦一拱手:"七老爺名震京城啊!"
景琦不卑不亢道:"什麼事兒?"
關靜山:"一身正氣執法如山,不愧藥行的領袖!"
景琦笑了:"坐坐,這本是家醜,家醜!本來這家醜不可外揚,可這種風氣一長,後患無窮!"
關靜山:"說到頭兒還是七老爺財大氣粗!小本經營的來這麼一下子就倒閉了,七萬兩啊!我這軍需官還得靠您這大財主啊!"
景琦:"別開玩笑了,關旅長才真是財大氣粗呢!"
關靜山:"談正事兒吧,段執政從天津到了北京,你看軍餉又派下來了!"
景琦:"年初不剛派過嗎?"
關靜山:"多事之秋!打起仗來誰還管你年初年底?各行都派了,你們藥行是五十萬兩。"說著站起身,"就拜托七爺了!"
關靜山說完向外便走,景琦忙上來攔住,"哎哎,關旅長,這太叫我為難了,連年的戰亂,這幾位大帥打來打去,藥行生意不好做呀!"
關靜山嘲弄地:"七老爺,七萬兩的藥一把火就燒了,您跟我哭窮,誰信呐?這是軍令!跟我說也沒用,您也心疼心疼我們窮當兵的!"
景琦:"關旅長,不是哭窮,這不是我一家的事兒,我怎麼跟藥行的人說?"
關靜山拉下了臉兒:"就說是執政府的命令。誰敢抗命違令,那可就不是在這兒見麵兒了!"關靜山不容景琦再說,拉門走了出去。
幾位藥行管事仍困在門口,見關靜山和兩個衛兵離去,忙把隨後出來的景琦圍住了。
有的喊:"七老爺,五十萬兩,這不是要咱們的命嗎!"有的歎:"這個年是甭想過了!"有的悲:"七老爺,我除了上吊別無出路!"還有的出主意:"往上找找人,托托人情吧!這太不講理啦!"……
景琦無奈地:"講理?跟誰講理?!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
便宜坊飯館單間。
一桌豐盛酒席。景琦舉杯站起,趙五爺、塗二爺、許先生、大頭兒、二頭兒、敬業、景怡全跟著站起來。
景請看著眾人:"今兒這酒席,我向諸位賠個禮,我親眼看見塗二爺、許先生把辭呈扔火裏邊兒燒了,這是給我麵子,我先幹了!"景琦一仰臉喝幹杯中酒,大家忙也幹了杯落座。
塗二爺感慨道:"我們塗家三代在白家老號效力,這塊牌子就是靠貨真價實創出來的,大老爺、七老爺不愧是白家的傳人!"
飯館掌櫃的郝爺一掀簾進來了:"七老爺,我這兒剛聽說您大駕光臨!"
景琦:"郝掌櫃,坐下喝兩盅!"
郝掌櫃:"不啦不啦!今兒太忙,改日改日!"
景琦從懷中掏出一個大錢包拍在桌上:"老規矩,拿去給大夥兒分分!"
郝掌櫃也不客氣,拿起了錢包:"我替他們謝七老爺,慢慢兒吃!"
郝掌櫃回身出屋喊道:"七老爺有賞!"接著外麵傳出一片喊叫聲:"謝七老爺啦--""謝七老爺賞--"
許先生:"七老爺真行,您也不數數多少錢!"
景琦:"錢是三八蛋,數他幹什麼!"大家都笑了。
敬業也笑了:"人都說命是王八蛋,見了錢就不要命了!"
"敬業,我有話要說,你好好聽著!"景琦轉臉對塗二爺、許先生,"二位還記得庚子年,我媽托二位帶我去安國、營口辦藥麼?今兒我照樣有這麼一托,我把敬業托給二位了。"
塗二爺:"這不合適,大爺是大學畢業,學問比我們深!"
景怡:"二位別客氣了,那年景琦從營口回來,對二位佩服得五體投地!"
景琦:"敬業,這次辦藥,一路上要好好聽二位爺的話,有學不完的本事!"
敬業大出意料,愣愣地望著,茫然地點點頭。
一個夥計端碗湯走了進來:"七老爺,灶上敬您一碗雞絲湯。"
景琦:"哈頭兒吧!"
夥計答道:"沒錯兒!"說著放下湯,回手拿出景琦的錢包打開給景琦看:"幹幹淨淨!"夥計走了。景琦笑了笑,將空錢包揣回懷裏。
大頭兒看著景琦:"七老爺,年關難過啊!宣統是上出了宮,可紫禁城長春、儲秀、乾清三宮,加上頤和園欠咱們的二十二萬兩藥款打了水漂兒了,我去執政府問,說叫咱們去找溥儀,我上哪兒去找他去?!"
趙五爺接道:"找到溥儀,他也不會給咱們銀子!"
二頭兒:"還有,八月南邊往北京的鐵路斷了,咱們起運的藥材改了水運,至今下落不明。"
景琦麵容愁苦地:"還有五十萬兩軍餉卡著咱們脖子呐!"
景怡:"這明明是關家跟咱們過不去,裏裏外外幾十萬兩,甭說那些小戶,就是咱這大戶也撐不住啊!"
景琦望著大家:"屋漏又遭連陰雨,百草廳又要渡難關了。諸位看在幾代人交情的份兒上,咱們同舟共濟!我拜托諸位了,我也給塗二爺、許先生送行!敬業,回去準備準備,後兒一早兒動身!"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敬業:"我不去!奶奶,我去幹什麼?"
白文氏:"你去跟著學點兒本事嘛!"香秀在給老太太捶肩,黃春站在一邊。
敬業:"跟著去買藥,能學什麼本事?"
白文氏:"你懂什麼?這裏學問大了,當年我叫你爸爸……"
敬業急赤白臉地:"這都哪年的事兒了?我都大學畢業了,我不想弄這中醫、草藥!"
白文氏:"你就是在家裏享慣了福,出去怕吃苦是不是!"
敬業:"我是國文係畢業的,怎麼能去買藥賣藥呢!"
白文氏對黃春說:"你瞧,咱們家出了逆子貳臣了。"
黃春:"是你爸爸叫你去,誰敢說個不字!"
敬業:"奶奶去說,奶奶說不叫我去,爸爸不敢不聽!"
白文氏:"我不能說!了得了!這樣吧,叫個丫頭陪著去,一路兒伺候著。"
黃春叫道:"媽,哪有這規矩呀?小孩子總得吃點兒苦,要不是當年景琦叫您趕出去吃了那麼多苦,他才沒出息呢!"
白文氏:"敬業不是還小嗎!"
黃春:"景琦出去的時候還沒他大呢!一到孫子身上您這心就這麼軟了?"
白文氏笑了:"嗨,我老了!就這樣吧,叫槐花丫頭跟著去,多帶上點兒錢,告訴景琦,就說是我說的!"
去安國的路上。
兩輛馬車緊跟著走在土路上。後麵車上,牛黃趕著車,車裏鋪著厚褥子,放著大靠枕,敬業滿臉不高興地歪在車裏,槐花靠坐在車前;前麵車上,狗寶趕車,徐二爺、許先生坐在車上。許先生悄悄回頭看了看後麵,回過臉兒:"這算什麼?辦藥還帶個丫頭!"
塗二爺:"別說,二老太太的主意,七老爺也沒轍。"
許先生發愁地:"這趟差事怎麼弄啊?!"
塗二爺:"對付!對付著別出事兒就行了。"
許先生長歎一聲:"唉!--七老爺呀,一世英雄,後繼無人!"
塗二爺:"難說,七老爺也是不爭氣才叫二老太太趕出去的。"
許先生搖搖頭:"不一樣,不一樣!他那不爭氣裏就透著那麼一股子爭氣!您再瞧瞧後邊那位爺……"
塗二爺勸道:"少說兩句吧,咱們隻管當差!"
後麵車上,敬業睡著了,槐花輕輕拉了條夾被給敬業蓋在身上。
兩輛馬車遠去。
安國一客棧院內。早晨。
槐花正在北屋門口刷牙,見塗二爺、許先生走來,忙漱了口,小聲地說道:"大爺沒起呢。"
塗二爺:"叫一聲兒!"
槐花搖搖頭:"我可不敢!"
許先生:"算了吧,咱倆走!"
塗二爺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勁兒,便道:"不行,回去怎麼跟七老爺交代呀?我叫,大爺!大爺!"
沉默片刻,敬業終於搭了腔:"什麼事兒?"
塗二爺:"今兒開市,您得到藥王廟上香!"
"坐這一道兒車,差點兒沒把我顛散嘍,叫我歇會兒行不行?"敬業在屋裏發著牢騷。
塗二爺耐心地:"大爺,咱們百草廳人不到就開不了市,這是規矩!"
敬業卻振振有詞:"哪兒那麼多規矩,這都誰立的規矩?!白家的人要死絕了,這藥材市場就不做買賣啦?!"
塗二爺被噎得伸脖子瞪眼說不出話來,回頭看著許先生和槐花,無言指著屋裏。槐花捂著嘴偷偷地笑。許先生拉了塗二爺一把,擺手示意:"走吧,走吧!"塗二爺仍不死心,又回頭叫:"大爺,話不能這麼說……"
許先生忙用力拉塗二爺:"走!走,走--"塗二爺隻好無可奈何自找台階道:"我……那開了市我再接您來吧!"許先生不由分說將塗二爺拉走了。
二人剛走,敬業在屋裏叫道:"槐花!"
"在這兒呐!"槐花應著忙進了屋。
"去問問,這兒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沒有?"敬業吩咐道。
安國藥材市場。上午。
一夥計在棚鋪門口大喊:"大黃五十斤,青島德記藥行--"
另一門臉兒前夥計高喊:"川黃連一百斤,深州濟仁堂--"
許先生正與瑞記掌櫃談價錢,扒拉著算盤子兒;塗二爺回頭看去,瞥見遠處站著敬業和槐花。敬業戴著墨晶眼鏡,無聊地站在街心四下張望,槐花抱著衣服、坐墊兒和一個小包袱站在旁邊。塗二爺拉了拉許先生,一努嘴,示意他:"嘿嘿,快瞧那位爺!"
許先生扭臉兒看了看,歎口氣,搖了搖頭。塗二爺又道:"這哪兒叫來辦藥,亞賽那逛幡桃宮廟會!"
許先生知道,這回辦藥是用不著跟這位不敬業的敬業大爺商量什麼了,便說道:"甭問他了,買吧!"
小吃攤。
桌上一碟口條,一碟肚絲,四碗打鹵麵。敬業愣愣地看著,"這是什麼東西?"
塗二爺:"您嚐嚐,口條!"
敬業厭惡地:"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塗二爺和許先生都一愣,無言以對。敬業擺弄著筷子:"幹嗎吃這麼苦?那邊兒有好館子。"
塗二爺:"出差在外從來都這樣,不能給東家糟蹋錢。"
敬業不屑地:"錢是什麼?錢是王八蛋!"
塗二爺:"你還是留著給二老太太、七老爺買點兒東西什麼的,表表孝心。"
敬業:"家裏什麼沒有,用得著我買?走,我請二位!"
許先生忙拒絕:"別別!這就挺好,當年你爸爸吃得香著呢!"
"那你二位吃吧。"敬業一撇嘴,"槐花,咱們上那邊兒吃去。這不是人吃的東西!"
說罷起身而去,槐花忙拿上東西跟著走了。塗二爺和許先生驚訝地望著他的背影。
塗二爺:"行嘞!許爺,今兒咱倆也闊一回,吃雙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