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琦:"我明白了,謝謝二位,我本來也沒打算成,經不住我妹妹死乞白賴地纏磨,這才硬著頭皮求二位。行,有個準話兒就成了!"
街道。
景琦趕著馬車小跑著行駛。路邊收音機裏傳出梅蘭芳《玉堂春》的唱腔。
一家剛開張的金龍包子鋪門前,祝賀的人群圍了一堆。有人舉著一掛鞭炮。景琦的車剛到包子鋪門口,鞭炮突然響起,駕車的騾子突然驚了,揚頭驚叫狂奔起來。
景琦忙拉緩繩,大叫:"籲--"
騾子根本不聽喝,奮蹄向前。
人們向路邊躲閃,大叫:"跳車!""快跳!""別管車子!""驚了!"……
景琦拚命用力勒韁,大叫:"籲!籲!籲!--"
但騾子仍奮蹄狂奔……
永定門外。
馬車慢慢地停下來。駕車的景琦仍不停地低聲喊著:"籲--籲"
景琦跳下車,上前拉住騾子,輕輕地拍著,撫摸著。
沿路邊一溜兒賣吃食的小攤兒。賣包子的搭著話:"好家夥,真懸!愣沒把您顛下來。"
景琦放下鞭子,走到一個賣茶湯的小攤兒跟前:"來一碗!"
"好咧--茶湯一碗--"夥計吆喝著衝好茶湯遞上,景琦蹲在地下吃起來,邊吃邊和夥計聊著:"生意好?"
"好什麼呀,瞎混唄,不來倆焦圈兒?"
"來倆。"
"您坐這兒吃。"
"蹲著舒坦。"
突然賣包子的大叫:"嘿,那位爺!怎麼了這是?!"景琦忙回頭。
隻見騾子把十幾籠小包子拱翻在地,正吃得來勁。
賣包子的大叫:"包子!包幹!我的包子……"
景琦忙站了起來。賣包子的大叫:"完了,完了!那位爺快拉住您的牲口!"
景琦端著茶湯走過來:"嚷嚷什麼你?"
賣包子的:"你沒看見?!我的包子!你這騾子吃包子呢!"
景琦:"吃就吃吧,我給你錢不就結了嗎?"
賣包子的:"我這是賣給人吃的!"
景琦:"誰吃不是吃呀!一共多少籠?"
賣包子的:"八籠,好家夥,沒見過騾子吃包子!"
景琦掏出一塊大洋:"開眼吧小子,我這騾子就愛吃帶餡兒的!……甭找了。"扔下錢,端著茶湯就走了。
賣包子的拿起錢驚詫道:"不找了?!那位爺,您這騾子什麼時候餓了,就上我這兒來。賣得真痛快,一下子就八籠!"
護城河小橋上。
景琦趕車上了橋。橋對麵鄭老屁趕一輛大車也上了橋。橋窄,隻能走一輛車。鄭老屁喊著:"嘿,讓讓,讓讓!"
景琦:"會說話嗎,這嘿是叫誰呐?"
"叫你呐!讓讓懂不懂!"
"懂!我叫你讓讓!"
鄭老屁跳下車:"存心是不是。你把車捎捎不行啊?!"說著來到景琦車前,拉住騾子的嚼子往後推:"捎!捎!"
景琦立即跳下車來:"嘿,嘿!幹什麼,敢動我的牲口?!"
鄭老屁不客氣地:"動了怎麼著?!"
景琦來了火兒:"找碴兒打架?!"一巴掌將鄭老屁的手打了下去。
鄭老屁來了勁兒:"打人?!誰怕誰呀?!"鄭老屁說著一把抓住景琦的衣襟,用力一甩想把景琦摔倒,卻沒摔動。景琦別腿兒用力,鄭老屁險些摔倒,忙一把揪住了景琦的頭發,景琦與鄭老屁一齊摔倒在地。二人扭打著,景琦終於將鄭老屁夾在胸前,鄭老屁仍死死抓住景琦頭發不放。景琦將鄭老底頂在橋欄杆上,喝道:"撒手!"
"你放下我!"
"你先撒手!"
"你先放下我!"二人連嘴帶手扭著勁兒。
景琦被揪得直咧嘴:"不撒手?下去吧小子!"景琦突然用力將鄭老屁扔下橋去,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腦袋:"這小子,揪下我一綹頭發!"
鄭老屁落入水中,撲騰著忙站起。景琦環笑著往橋下看,鄭老屁已從水中站起,水剛沒腰,他連忙向岸邊走。圍觀的人哄笑著,叫著。
鄭老屁一上岸便坐到地上大哭:"我的鞋呀,我媳婦剛給我做的新鞋呀!完了!我的鞋--"景琦走到脫下鞋控水的鄭老屁麵前:"你小子還哭?連我的頭皮都揪下一塊兒!"
鄭老屁沒理景琦,仍嚎著:"我的鞋呀--"
景琦笑著:"鬧了半天哭鞋呐,我賠你一雙!"
鄭老屁一下子站起:"你賠!這是我媳婦新做的!"
景琦覺得好笑地:"賠你一雙新的!走吧!"二人向坡上走去。
大柵欄內聯升鞋店。
景琦帶鄭老屁走進鞋店。鄭老屁進了門兒一看,站住不敢動了。
見他一身泥水,一夥計忙走上來:"外邊兒,外邊兒,要飯上外邊兒!"
景琦聞聲回過頭:"叫他進來!不是我買,是他買鞋!"
夥計忙客氣地:"是嘍,七爺!"回頭愣愣地看著鄭老屁,"裏邊請吧您!"
另一夥計迎上來招呼景琦:"七老爺,今兒怎麼自己來了?不都按時給您送去嗎!"
景琦指了指鄭老屁:"給他看雙合適的!"說完轉身向外走,"我走了啊!"
鄭老屁回頭大叫:"嘿嘿!你走了誰給錢?"
景琦一笑:"反正不叫你給,嘶--"景琦又覺頭皮發疼,忙捂著腦袋出了鞋店,夥計跟著送出。
夥計看著鄭老屁:"這你就甭管了,鬧了半天你不認識他?"
鄭老屁:"剛才打架認識的!"另一夥計拿過一雙新鞋。
夥計奇怪地:"打架,跟他?"
鄭老屁:"他攔著我的車不叫過,我揪了他一撮兒頭發,他把我扔河裏了!"
夥計大驚:"你揪他一綹兒頭發,你知道他是誰?"
鄭老屁:"誰呀?"
夥計:"說你也不知道!知道百草廳嗎?"
鄭老屁:"不是賣藥的白家老號嗎?"
夥計:"還真知道,難為你!剛才那位是白家老號的白七老爺!"
鄭老屁:"那不是大財主嗎?"
夥計:"你還算明白。你敢揪他一綹兒頭發,明兒這太陽還不知道出的來出不來!"
另一夥計:"夥計,你試試這雙!"鄭老屁剛要坐,夥計忙攔住了,"行啦,你站著吧!瞧這一身泥,脫了脫了,擦擦腳!"
另一夥計幫鄭老屁穿上了一隻鞋,鄭老屁說:"小了!"夥計又換一隻給他試。
"行了,挺合適。"
"來幾雙?"
"一雙還不夠?!"
"還不多買幾雙,家裏幾口兒人?"
"六口。
"來六雙!"
"你給錢呐?"
"傻爺們兒,全記七老爺賬上,反正他花錢沒數!"
"那不賺了嗎?"
"一雙你都賺,知道多少錢一雙嗎?"
"多少?"
"兩塊錢!"
鄭老屁大驚:"好家夥咧!一袋白麵不才八毛錢嗎?!哎哎,你把我那鞋扔哪兒去?"
一夥計正捏著鄭老屈的濕鞋往門外走:"還不扔嘍,還要呀!"
鄭老屁著急道:"我媳婦剛給我做的新鞋!"
夥計笑著又拿了回來:"扔大街上都沒有人要!"
鄭老屁:"有錢的財主就是不一樣啊!"
白宅馬號。
陳三兒從景琦手中接過騾車,開始卸套。景琦吩咐:"車裏全是過年的東西,先搬庫裏去,騾子甭喂了,今兒吃了足有五斤包子!"
景琦回頭向外走,轉身看見了牛黃:"嗬,回來了!"
牛黃:"回來了!七老爺,大爺挺好的,回家了!"景琦頓時虎起臉向門外走去。
新宅三廳院。
院裏六歲的占先和七歲的占元正在玩兒,見景琦走進來忙叫"爺爺"!景琦沒理睬,大步上了台階,一腳踹開北屋門衝了進去。
裏屋。敬業正躺在床上拍大煙,少奶奶唐幼瓊坐在床邊伺候著。
聽到外麵動靜,正在詫異,景琦一撩簾進來了。
敬業一驚,慌忙躍起跳下地,唐幼瓊也嚇得站了起來。
景琦喝令唐幼瓊:"你出去!"這位少奶奶沒敢說一個不字,趕緊出了裏屋。景琦待她出了北屋,"咣當"一聲關上門,插上銷子,掉頭要回到裏屋時,隻見敬業已光著腳站在裏屋門外,戰戰兢兢地望著。
景琦怒目而視逼近敬業;敬業驚恐萬狀,手足無措,剛要張嘴說話,景琦突然撲上去拳打腳踢地暴打。敬業大叫:"爸爸!饒命啊!爸!"景琦仍然劈頭蓋臉地猛打。敬業滿屋亂竄,連滾帶爬,慘叫求饒:"爸爸別打了,我不敢了,饒命啊!"敬業越喊,景琦打得越凶。
院裏的唐幼瓊急得亂轉,又不敢敲門,屋裏傳出敬業的求饒聲。
唐幼瓊向院外跑去,占元、占先跑到門口,從門縫兒、窗縫兒向裏看。
不一會兒,唐幼瓊帶著黃春慌忙跑進院。二人跑上北屋台階,隻聽裏邊傳出敬業的哀告和慘叫聲。黃春猛力地砸門:"景琦!開門!
別打了!開門呐!"
景琦住了手,看了一眼屋門,門被敲得顫動著,黃春大喊著:"開門!"
敬業哆哆嗦嗦地看著景琦,頭發散亂,衣服不整。景琦回過頭望著敬業,突然揚起右腿掄圓了打了敬業一個嘴巴。敬業砰然倒地,慘叫:"媽呀!饒命吧!"黃春在外驚叫:"景琦--"
景琦憤怒地回頭望門口,一眼看見了門閂,走過去一把抄起來,敬業絕望地大叫:"爸!媽!媽!--"景琦舉起門閂用力打下去。
"哢嚓--"門閂打在敬業腿上。門閂齊腰斷了,掉下半截。敬業一聲慘叫,趴在地上不動了,也沒了聲兒。景琦走到門口,拉開了門插,黃春、唐幼瓊衝了進來。一看見景琦,呆呆地站住了,等景琦將半截門閂往地下一扔,走出了門,她倆才撲向昏迷的敬業,失聲喊著:"敬業!""敬業!"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夜。
景琦、黃春兩人坐在桌前,黃春抽抽搭搭地哭著。景琦厭煩地:"別哭了!"
黃春:"有你這麼打人的嗎?你把他腿打折了,大夫說,就是好了也得落個殘疾!"
景琦狠狠地:"他活該!我本來想打一頓出出氣就完了,他越喊我氣越往上撞!"
黃春怒衝衝地:"誰像你似的,打死了都不吭氣兒!"
景琦也怒衝衝地:"誰叫他像豬似的瞎喊!你說他該不該打?!"
黃春又哭了:"我沒說他不該打,人家都求饒了,你還下那麼狠的手!"
景琦:"他還學會了抽大煙,我看白家氣數已盡!"
黃春:"別的還好說,落個殘疾,明兒見了媽,你怎麼說?!"
景琦緩了緩語氣問道:"送哪個醫院了?"
黃春:"萬字醫院。大夫說,少了也得躺仨月!"
窗外傳來聽差的喊聲:"七老爺!該拉閘了!"景琦應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黃春劃火柴點著了煤油燈,望著燈呆呆地發愣。片刻後,外麵傳來景琦的喊聲:"拉閘了,各屋裏點燈,拉閘了,該睡覺了!"
黃春依然衝著燈發愣。終於,電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