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3)

海澱西黃莊菜地。

新起的墳前立著一墓碑,上刻:先父前清貝勒大人諱貴武之墓;下刻妻、婿、兒、女、外孫敬立等字樣。墓前,黃春叩拜後站起,朝土屋走去。

大格格的幾間土屋,已收拾得煥然一新,仆人們正往裏搬家具。

東西。一仆人迎上走過來的黃春:"全都收拾好了,太太看看吧!"

黃春:"不用了,鎖上吧。"

仆人用銅鎖將門鎖上,眾人離開了小院。

新宅上房院。

白文氏的大丫頭槐花抱著一個小包兒,轉過了東廊子走來。景琦的大丫頭蓮心忙打起上房門的竹簾子:"姐姐來了?"

槐花:"二老太太叫我給七老爺送點兒東西來。"二人進了北屋。

二人進屋後,蓮心低聲道:"七老爺還沒起晌呢!"

"等醒了你交給七老爺吧!"槐花也悄聲道,伸手將包兒遞過去。

蓮心沒有接:"別介!老太太派來的人我不回稟一聲,不是找挨罵嗎?"

蓮心說罷忙走向裏間。槐花笑了,走到東偏廳坐下等。

蓮心走到東裏間門口:"七老爺!槐花姑娘來了!"聽到裏麵景琦"嗯"了一聲,又道:"二老太太叫槐花姑娘送東西來了。"

景琦在裏麵應道:"進來吧!"蓮心忙回身招手,槐花走了過來。

東裏間。景琦靠坐在床頭拿起蓋碗茶漱口,槐花忙將小包兒放下,拿起床頭的小痰盂去接,景琦將水吐出,說:"大熱的天兒叫你跑一趟。"

槐花:"伺候七老爺還不應當嗎,七奶奶呢?"

景琦:"去西黃莊上墳去了。"

槐花打開小包兒,是一個中號兒的四方長玻璃瓶兒,裏麵裝的是鼻煙。槐花遞上道:"這是孟家送二老太太的鼻煙,英國的,叫您嚐嚐。"

景琦接過看了看又遞給槐花:"弄點兒出來嚐嚐。"

槐花忙解開小繩,拿下小布套,開了塞子,用小銅鏟挖出一點兒放在煙碟兒裏遞給景椅,景琦抹了一點兒深深一嗅:"不錯!上等的鼻煙兒,你坐。蓮心!"槐花忙坐到床邊春凳上。

景琦放下煙碟兒,又對應聲來到門口的蓮心吩咐道:"去把昨兒姨奶奶買的鳳梨拿幾個叫槐花帶走。"

"是!"蓮心忙退出屋去。

景琦轉過臉又問:"老太太挺好的?"

槐花:"挺好的。就是精神不如前了,有一回打著牌愣衝上盹兒了,那三家兒都不敢言聲兒,過了一會兒,老太太閉著眼睛問:"該誰出牌了?老姑奶奶說:"我,紅中!老太太閉著眼睛說:"碰!"景琦大笑,九紅推門走了進來,蓮心手裏拿著一籃鳳梨也走了進來。

楊九紅:"是誰要鳳梨呀?"

"七老爺!我走了!"槐花忙站起,低著頭匆匆走向門口,與九紅擦肩而過出了屋。

景琦:"蓮心,去送送!"蓮心忙跟了出去。九紅不滿地回頭望著,又回過頭看看景椅:"怎麼我一進門兒她就走?!"

景琦:"她來送東西的。"

九紅:"她瞧見我沒有,啊?正眼兒都不看我!"

景琦起身下了地:"嗨!老太太身邊兒的人,你就別較真兒了!"

九紅忙走過來幫景琦穿鞋:"我偏要較真兒!在老宅她怎麼都行,可這是新宅,她要再這麼眼裏沒大沒小,我可不客氣!"

景琦:"沒完了你!打狗還要看主人!"

九紅:"這話是了!看你七老爺的麵兒,她也不該這麼著對我!"

景琦不再理睬,大叫:"蓮心!"起身走向臉盆架。"來了!"蓮心答應著,立即端著一盆洗臉水走進來,九紅忙接過來放到臉盆架上。景琦低頭洗臉,九紅摘下手巾等候。

景琦忽然停下手,歪頭看九紅:"你身上什麼味兒?"

九紅:"你輕易不上我屋裏,還知道我身上什麼味兒?!"

景琦一愣,忙又低頭洗臉。

白宅馬號院內。

朱伏站在院內東張西望,院內一人沒有。陳三兒從屋中走出:"找準?"

朱伏:"請問陳三爺是?……"

陳三兒:"我就是!"朱伏忙遞上煙卷兒,陳三兒擺手止住了,"不行!抽不了那洋煙兒,甭客氣!"說著掏出煙袋。

朱伏塞給陳三兒一支煙:"抽根兒抽根兒,抽個新鮮。"

陳三兒將煙夾在耳朵上:"有事兒嗎廣朱伏:"二老太太這兩天出門兒嗎?"

陳三兒:"二老太太……後兒個孟家有個堂會,派下車來了,後幾晌午吧。"

朱伏:"噢!後兒晌午。"

陳三兒:"什麼事兒?"

朱伏:"沒什麼事兒,我表妹是老太太眼前抱狗的丫頭,我想給她送兩件兒衣裳。"

陳三兒:"你擱對麵兒門房兒就行了。我說還是趁早兒甭送,二老太太身邊兒的丫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公中做好發下來,什麼好衣裳沒有?你送了也白搭,穿不上身兒!"

朱伏很誠懇地:"是是是!那就不送了,不送了。"

新宅上房院。

景琦從北廊子轉向西廂房廊子走來。

臥室裏。九紅正歪在床上抽大煙,波斯貓臥在煙燈旁。紅花慌慌張張跑進來:"姨奶奶,七老爺來了,快收了吧!"

九紅沒動:"來了來了吧!"說著,傳來景琦進門聲響,紅花忙退身打起了簾子,景琦走進屋一下子愣住了,呆呆望著。

九紅繼續抽著,招呼都沒打。景琦走到床前,看著九紅,九紅仍一動不動地抽著。

景琦:"你怎麼抽上這個了?"

九紅:"悶得慌!"

景琦:"別抽這個,抽上癮不得了,這是敗家的玩藝兒!"

九紅:"這是我哥哥、嫂子給我買的,又沒花你的錢!"

景琦:"我在乎那倆錢嗎!你這是糟自己!"

九紅:"我糟我自己礙著你什麼啦!"

"就礙著我了!"景琦大怒,一把將煙燈掃在地上。波斯貓嚇得忙跳到地下。

九紅冷冷地望著景琦。景琦又上前一把奪過九紅手中的煙槍狠狠摔到地下。煙槍摔成了兩截。

但九紅仍不動聲色地冷冷望著景琦。景琦怒不可遏地瞪著九紅。須臾,九紅忽然衝外屋喊:"紅花!把那套象牙的給我拿來!"

景琦意外之極,大為震驚,似乎不認識了眼前的楊九紅。

紅花站在房門口,膽怯地來回望著景琦和九紅,沒敢動。九紅圓睜怒目,朝紅花厲聲地:"拿來!"

紅花剛回身,景琦大喝一聲:"站住!"紅花嚇得一哆嗦,忙又站住了。

九紅一下子坐了起來,拍著小桌子大叫:"你是誰的丫頭!去拿!"紅花忙跑了出去。

景琦驚訝地望著九紅,眼中充滿了不解的目光。九紅低著頭,滿個在乎地理著自己的頭發。景琦慢慢坐到了床上,望著九紅:"我說你身上有股什麼味兒,放情是大煙味兒!"

九紅:"難得你還能聞的出我身上有什麼味兒!"

景琦:"你怎麼變成這樣兒了?你原來不這樣兒啊!"

九紅抬起頭直盯著景琦:"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景琦不解地:"我變什麼了?"

"你自己心裏明白!"九紅說完又憤憤地把頭扭向一邊。

景琦壓下火氣,盡量耐心地:"九紅!居家過日子圖個清靜,平安,老打不起精神來還行?!"

九紅又火了,回頭逼視著景琦:"說得好聽!圖什麼清靜?!我還要怎麼清靜?!有人理我嗎?這一年你才來我屋裏幾趟?我還要怎麼清靜?!"

景琦尷尬地望著九紅,無言以對。

"平安嗎?孩子快二十歲了,我都記不清什麼模樣兒了,還不平安嗎?我打不起精神來!……"九紅突然嗚嗚地哭了,"打不起精神來……"

景琦:"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了?哭什麼?……"

"走吧你!……我老了……嗚嗚……"九紅哭得極傷心。

景琦:"什麼什麼就老了?別哭了,你還不到四十就老了!等花園子修好了我陪你去玩兒。"

九紅:"你甭哄我,快走吧,叫我一人兒呆會兒。"

景琦無奈地站起:"得,又是一個嘣噔嗆!我走!"走到門口,正見紅花已拿來煙槍,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害怕地望著。

景琦看著煙槍:"給她,叫她抽!"紅花忙走上前。景琦出了屋,忽然又回身撩起簾子:"我今兒晚上過來啊!"放下門簾走了。

紅花將煙槍遞給九紅,九紅奪過來狠狠地摔到地下。煙槍又斷成兩截。波斯貓抬著頭"瞄瞄"地叫,九紅彎身抱起貓,偎在自己的臉上。

新宅大門口。

陳三兒將馬車停在門口。馬號門口站著朱伏,兩眼盯著大門口,興奮而又緊張地不停吸煙。

王喜光從街口走來,忽然發現了朱伏,慢慢停住了,奇怪地望著。

朱伏也看見了王喜光,不陰不陽地點了點頭。

王喜光:"你又來幹什麼?"

"反正不是來找您!"朱伏奸笑著。

王喜光哼了一聲向大門口走去,白氏文在一群人簇擁下走出大門到了馬車前。

朱伏見狀忙扔掉了煙頭兒跑過去,趁白文氏剛要上車,湊上前恭恭敬敬地給白文氏打了個千兒:"給二老太太請安。"

白文氏奇怪地望著:"喲,這是誰呀?"

朱伏忙站起身侍立一旁:"朱伏!我是香秀的表哥!"

白文氏:"懊,這個丫頭挺好的,你有什麼事兒嗎?"

王喜光感到不妙,緊張地看著。

朱伏:"真對不起二老太太,香秀的爹媽想閨女,叫我來接她!"

白文氏:"這剛來幾天兒呀,就想?"

朱伏:"不是這個意思,接回去就不叫她再出來了。"

白文氏:"這是什麼話?丫頭是我買的,難道沒給你們錢嗎?"

王喜光大驚,急忙閃到了馬車後麵。

朱伏:"錢是給了,她爹媽是怕這孩子在這兒過不慣。"

白文氏:"這叫什麼話?這事兒當初是怎麼定規的,叫王總管來!"

王喜光驚慌失措,轉身就要走。

朱伏:"您甭叫他,我和王總管已經說過了,王總管也沒答應。"

王喜光沒有跑,又側著頭仔細聽。

白文氏:"朱伏,你是叫朱伏吧?"

朱伏:"是!"

白文氏:"你們這些人的心裏,我一看就明白,生個丫頭恨不得當搖錢樹,一輩子吃穿嚼穀,恨不得都從這丫頭身上擠出來!你不就是想要錢嗎?……還想要多少你說!你滿北京城去打聽打聽,我給了五百塊大洋還少嗎?!"

"五百大洋?……"一直滿臉堆笑的朱伏,驚駭得鼻子眼睛一下擠到了一塊兒,"您給了五百大洋?……那可真是……不少!"

白文氏:"還是的!告訴你,我如今離不開這丫頭,你到底還想要多少?!"

朱伏摸到了底兒,立即滿臉又推上了笑容:"二老太太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錢的,不是香秀的爹媽怕她受委屈嗎!"

白文氏環視著眾人:"你們聽聽,這丫頭在我這兒受委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