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記茶館。
單間裏。秉寬將一張二百兩銀票放到桌上給武貝勒:"您給找的那個抱狗的丫頭,老太太留下了。"
貴武:"那丫頭還行吧!"
秉寬:"瞧著還行,反正抱了一天沒出事兒,也沒挨咬。"
"隻要老太太瞧上了就行!"
"這二百兩銀於是老太太賞的,您一百兩,那丫頭家裏一百兩!"
秉寬話剛停,外麵忽傳來大喊聲:"武貝勒!七老爺找武貝勒!"
"喲,姑老爺來了!"貴武說著忙往外跑,秉寬也跟了出來。桌上的銀票卻仍放在那裏。
貴武跑出單間,東張西望,直跑到門口,外邊兒一人兒沒有,他奇怪地回過頭,隻見坐滿了吃飯的、睡覺的、喝茶的人,人們都看著他。
貴武仍然大叫:"七老爺!七爺!"滿屋子的人都笑了。七老爺根本就沒來。
貴武知道上當了,掃視著大堂裏的人,秉寬也看了看,說了聲:"我走了!"管自離去。
人們又都忙自己的了,不再看貴武。單間門口,三四個人圍著下棋,靠隔扇仍坐著那個壯漢,草帽壓得很低。
貴武虎視眈眈地走了過來:"剛才是哪小子嚷嚷?!拿我貝勒爺開涮?!"
無一人理睬,貴武忿忿地掃視著眾人走向單間:"活膩味了你們!"
貴武走進了單間,回到桌前愣住了,桌上的銀票不見了。忙上下尋找,桌上,桌下,連椅子墊兒底下都翻了,就是不見。
貴武站在屋裏發愣:"嗯--銀票呢?"他突然回頭大叫:"範掌櫃!"
範掌櫃忙進來:"什麼事兒您呐?"
貴武:"我剛才出去這工夫,放桌上的銀票怎麼沒了?"
範掌櫃:"沒人兒進來過!您再找找,是不是放身上了。"
貴武急忙全身亂掏一氣:"沒有!我記得清清楚楚放桌兒上了!"
貴武一擦簾又走出單間,站在門口掃視堂內的人,範掌櫃也跟了出來。貴武衝滿大堂大叫:"剛才誰進這屋了?"
無人理睬,人們各幹各的。貴武走到單間門旁正在下棋的一桌人前,死盯著幾個下棋的人:"誰進那屋了?"大家低頭看棋,仍沒人理他。
貴武推了一個下棋的一下:"看見誰進那屋了?"
下棋的:"你又沒雇我給你看著,我管得著嗎?去去去!"
貴武回身又環視眾人,目光停在隔扇的方向,那壯漢仍一動不動靠隔扇坐著。貴武走到跟前:"嘿!你小子是幹什麼的?整天坐在這兒?"
壯漢一動不動,也不理睬。貴武來了氣:"說你呢!看見誰進這屋了?"
壯漢起身,又往下拉了拉草帽兒往外便走,貴武一把將他拉住:"你是聾子還是啞巴?!我那銀票準是你偷的!"
壯漢仍掙紮要走,貴武死拉不放,側身攔住道:"你天天兒這兒坐著,我留神你好些日子了,你是幹什麼的?!"說著伸手摘壯漢的草帽兒,壯漢突然抓住貴武的手往懷裏一拉,順勢重重地在他後背上一拍,貴武站立不穩向前衝去,一下子撲到下棋的桌子上,唏裏嘩啦棋盤衝出,棋子兒撒了一地。倆下棋的不幹了,一個揪住貴武喊:"往哪兒趴!沒長眼你?"一個揪住貴武叫:"我們這兒賭著輸贏呢!你賠我錢!"
貴武狼狽地:"我憑什麼賠你錢!"
倆下棋的:"我這就贏了!""是我贏了!兩家都得賠,不賠打你丫挺的!"
範掌櫃忙上前勸架,貴武終於掙脫,念叨著:"等會兒再說行不行?"忙回頭四下裏尋找那壯漢。大堂中的人仍各幹各的,壯漢卻已不見。
範掌櫃忽然指著貴武:"您後脊梁上貼的什麼?"
貴武一愣:"什麼?"忙轉著圈兒的問後看,又背過手抓,看不見也抓不著,範掌櫃忙將那東西揭下交給貴武:"這不是銀票嗎!"
貴武:"嘿--什麼工夫貼我後脊梁上了?!"全屋人大笑。
範掌櫃:"那誰知道啊!"
貴武:"你們誰認識剛才那小子?"沒有人再理他,貴武接著又問範掌櫃:"他是幹什麼的?"
範掌櫃:"常來,一句話沒說過!"
貴武悻悻地:"這些日子怎麼淨出邪門兒事兒呀!放個屁都砸腳後跟!"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正安然地看著單先生教佳莉彈古琴《滄海龍吟》,景琦走了進來,單先生忙站起:"七老爺!"
佳莉也站起:"爸!"
景琦得意地點點頭:"《滄海龍吟》!"
單先生賠著笑:"七老爺對琴譜真熟。"
白文氏望著景琦,問:"有事兒嗎?"景琦答道:"沒什麼事兒,佳莉怎麼好些日子不回家住了?"
白文氏:"這兒不是她的家?"
佳莉:"我不回去!"
白文氏:"叫她在我這兒住著,學琴呢!"
景琦:"我怕她在這兒給您添麻煩!"
白文氏站起身:"別這兒搗亂,有事兒外邊說去。"說著和景琦出了屋。
單先生教佳莉彈琴,琴聲又起。
老宅上房院。
白文氏瞥了一眼景琦:"聽說,我那天說了那位姨奶奶幾句,她就尋死覓活的?"
景琦:"誰這麼多嘴,沒有的事兒!"
白文氏:"有也罷,天也罷,以後你那個新宅我不去就是了,省得攪和你們的好日子!"
景琦:"媽說哪兒去了,媽再過去,自然叫她回避就是了。"
白文氏:"我可不擔這個惡名兒,你自己掂量著辦!"
景琦忙打岔:"海澱花園子修得有點兒模樣了,等哪天陪媽過去看看,我想靠西再修個鹿圈,自己養茸。"
白文氏:"好!我早就想過,一直騰不出手來!"
景琦:"還有個事兒,剛才在老號上,大夥兒都說該修個小學校,今約藥行的子弟上學,想聽聽媽的意思。"
白文氏:"這是好事兒,有那日子不富裕的家主兒,也不用交學費。"
突然,而道傳來丫頭的尖叫聲,白文氏一愣:"出什麼事兒了?"
二人忙向外走,剛上甬道,就見剛買來的丫頭奴奴正在拿著根小木棍追著小叭狗,小叭狗滿院亂竄,奴奴追著打。白文氏大叫:"奴奴!你幹什麼?"
胡總管、穎宇都跑了出來。
奴奴哭腔地:"它咬我!"
胡總管:"那你也不能打它呀!"
小叭狗竄到白文氏的懷裏,白文氏忙撫摸查看著。景琦問:"沒打傷著哪兒吧?"
穎宇:"好大膽子!這狗比你還嬌貴呢!你打它!"
奴奴委屈地:"它咬我!"
景琦:"這孩子還不懂事兒呢!"
奴奴哭了:"它咬我--"白文氏道:"算了算了,我看這孩子不行,把她送回去吧!"
胡總管忙拉過奴奴:"走吧,走吧,送你回家去!"
白文氏又道:"別難為孩於,送回去好好跟人家說!老七,叫你找個抱狗的丫頭就這麼難!"
景琦惶恐地:"我再去找!再去找!"
京城街道小胡同。夜。
一輛馬車停在胡同口,武貝勒下了車:"行了,我前邊兒到家了。"
車上的男人道:"不送了,貝勒爺!明兒茶館見!"馬車駛去。
武貝勒哼著京戲晃晃悠悠地往前溜達。路進兒靠牆放著一輛平板菜車子,上麵躺著戴著草帽的壯漢。見貴武晃過來,壯漢抬起一點兒草帽望著貴武。貴武自得其樂地哼唱著走過,壯漢突然坐起,推著車朝貴武衝去。貴武聞聲忙往邊上躲,壯漢推車也朝邊上來。貴武又往中間躲,車又向中間推來。貴武緊走兩步回過頭:"存心是怎麼著?你……"話未說完,車已到,貴武一下被撞倒在地。壯漢扔下車,上來就將貴武壓住,用繩子捆綁,貴武掙紮著大叫:"幹什麼你!來人呐--"
壯漢將一塊爛布塞到貴武嘴裏,看四下無人,將貴武提到車前,揭開席子扔上車,又將席子蓋好,推車遠去。
大格格家菜園子。清晨。
三間土坯房,一間農家的貯藏室,小院前有大約一畝菜地。戴草帽兒的壯漢在搖轆轤打水澆菜園,滿滿一柳鬥水提起倒進石槽,水順著維溝歡快地流入菜地。一鬥水倒罷,又將柳鬥放下井,鞭轉把兒飛快地轉動。不遠處傳來貴武聲嘶力竭的喊聲:"澆水那小子!你把我給鬆開!"
壯漢抬起頭,這人正是景琦去濟南路上,在永樂鎮仙客來客棧要了景琦一百二十兩銀子的人。他叫黃立,貴武和大格格的私生子,黃春的雙胞胎哥哥,算年齡應該四十二歲了。他望著堆草的西屋沒有搭腔,又把柳鬥慢慢搖上來。
堆草的西屋裏。武貝勒被寒鴨浮水般捆著扔在草堆上,不停地大叫:"那小子!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把我捆死呀你!我這腿都快折了!"
井台邊。黃立把水倒在槽內,又把柳鬥放下井去。從北屋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把他帶來!"
黃立走下井台,在衣服上擦著手走進西屋。貴武喊著:"嘿!我說,商量商量行不行?!"
黃立仿佛沒聽見,像揭東西樣一把提起貴武走向北屋。貴武不停地叫著、呻吟著:"我真受不了了,我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咱們有什麼仇啊?"
黃立將貴武提過北屋堂屋,把他扔在地上。貴武繼續念叨著:"你倒說說,叫我心裏也明白明白,我怎麼招著你了……哎喲,輕點兒,往死了摔我!你要綁票兒,要多少錢你說,我女婿有的是錢!"
黃立看都不看貴武一眼,向著裏屋:"帶來了!"
裏屋門帝一挑,走出了六十多歲老態龍鍾的大格格,看著地上的資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貴武趴在地上抬不起頭,用力掙紮了幾下,又低下了頭:"我說,怎麼個意思?先給我鬆開行不行?"
大格格語氣沉重地:"你是貴武?"
"貴武?我是貝勒爺!"貴武的臉幾乎貼著地,說罷又忙改口:"貴武,貴武,我是貴武!"
大格格:"聽說你欠了一筆債,至今沒還?"
"欠債,欠誰的債?您弄錯了吧?我誰的債也不欠!"貴武剛說完,就被黃立踢了一腳,於是大叫:"哎喲媽呀!踢著了我了,悠著點兒行不行?"
大格格:"你好好想想!"
"我想不出來,您隻要說出來,有那麼回事兒,欠多少我都還!"
"怕你還不起吧?"
"還不起?我閨女嫁了個大財主,我還錢就是了,先把我解開!"
"四十年前你欠了詹王府一筆債!"
"四十年前?我不欠他們的!是他們欠我的……到現在我那兒子還沒找著呢!我……"貴武話未說完,又被黃立猛踢一腳,疼得他呼嚎慘叫,"別踢了祖宗!我這肋條骨都折了!有這麼要債的嗎?!"
大格格厲聲地:"你騙了詹王府的大格格!"
"怎麼是騙?兩相情願嘛!再說這事兒你管得著嗎?"
黃立蹲下身,一把揪住貴武的頭發,掀起他的臉。
"於什麼!撒手!你就說我欠準錢不就結了,我還!"
"要是欠的銀子,那債就好還了!"
"那我欠什麼,啊?!"
"大格格懷著孩子的時候,你跑到哪兒去了?"
"怎麼問起這陳穀子爛芝麻來了?"貴武語音剛落,黃立"啪"地打了他一個大嘴巴。他隻好答話:"我……我……在外頭……"
"你躲起來了,怕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