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客廳。
"九紅已經贖了身了,她跟定了我了,她也不是圖享福,就為跟著我她舒心,她倒是實心實意的……"景琦越說越沒信心,終於停住了。
玉芬兩眼凶狠地死死盯著景琦。
"你看你這死盯著我,我都不敢往下說了。"景琦躲閃著玉芬的目光。
玉芬大怒:"簡直是胡鬧!不成體統!這事兒你還用跟我說!當時就該把她趕出去!"
景琦:"可她說我要是不要她,她就去死!"
"叫她去死!哪個女人不會這一套?!這種屁話你也信!"
"這不是跟你商量嗎!"
"沒什麼商量的!上有嚴母,下有妻兒,你想幹什麼?剛有倆糟錢兒,你就燒包兒了是不是?!"
"你嚷什麼?我怎麼了?這話我都跟她說了,沒用啊!"
玉芬站起身:"我去跟她說!"
景琦忙起身攔住:"算了!還是我自己說吧。"說著就往外走。
玉芬忙叫住:"哎哎哎!上哪兒去?"
"回去呀!"
"你不能回去!"
"怎麼啦?!"
"你不能再見她!"
"她等我呢!"
"叫她去等!等得不耐煩她自己就走了,你一回去更麻煩了!"
"我去跟她說清楚峻!"
玉芬把景琦拉回來:"你?你說得清?!我太知道你們這些男人了,隻要見了漂亮姐兒就心軟,她再一哭天兒抹淚,你什麼都能答應!"
"那我怎麼辦?"
"你今兒就在我這兒住!"
"這不是個辦法!"
"這辦法挺好!臊著她,懂得廉恥她自己就走了!"
"這不行,我還是……"
玉芬不再理景琦,向外大叫:"冬生!"
仆人冬生走了進來:"少奶奶!"
玉芬:"告訴他們,屏門、大門都給我鎖上。沒我的話,誰也不許放七爺出去!"
景琦氣鼓鼓地望著玉芬,玉芬也毫不示弱地望著景琦。
"嘿--"景琦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我剛出了大獄,這又進了班房!"
玉芬:"這兒怎麼是班房?你可以寫字、看書、作畫、練拳,幹點兒什麼不行?比跟那窯姐兒鬼混好多了!"
景琦家。
景府的被褥全拆洗過了,晾了一院子。楊九紅正在收晾幹了的被單和衣服,於老頭走了出來:"姑娘,什麼時候辦喜事?"
楊九紅:"快啦!七爺正操辦著響,到時候請您喝喜酒!"
"謝謝,那是一定要喝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招呼一聲兒。"
楊九紅:"謝謝於大爺!"於老頭向院外走去。
楊九紅拿著衣物回屋。屋裏已收拾得幹淨整齊,楊九紅將收起的衣物放到床上,忙又回身到外屋灶間,揭開鍋蓋,蒸氣"呼"地彌漫出來。鍋裏蒸的饅頭已熟,楊九紅伸手用手指迅速地點了一下饅頭,又蓋上鍋蓋,低頭將灶中的柴火撤出,用手巾擦了擦手,忽然聽到院裏有響動,忙起身跑到房門口向外看,見於老頭進了院門向自己房屋走去,不禁歎了口氣又回到裏屋。
楊九紅到炕前,把衣物-一疊起,慢慢轉身坐到炕沿兒上,手裏拿著被單子發愣。
路家花廳。
玉芬、景琦、小培在吃飯,誰也不說話。
冬生走進來:"少奶奶,有位小姐找七爺!"
景琦忙站起:"她來了!"要往外走。
玉芬毫不客氣地:"站住!坐下吃你的飯!"又轉頭對冬生:"告訴她,七爺不在!"
冬生:"是!"轉身出了花廳。
景琦頗為不滿地望著玉芬。玉芬頭也不抬地隻顧吃飯。
楊九紅站在門道裏,冬生走出道:"小姐,七爺他……不在。"楊九紅回頭看了看,二話沒說轉身坐到了板凳上,說道:"那我等他!麻煩您了。"
冬生驚訝地望著,見她神態自若地坐著,大有見不到人絕不會走的意思,趕忙回身跑了進去。
花廳裏玉芬和是價仍在默默吃飯,冬生跑進來:"少奶奶!那位小姐她不走,坐在門口等七爺。"
玉芬把筷子一摔:"真不害臊!你去把她……"景琦猛抬頭看著玉芬。玉芬忙又改了口:"叫她等,甭理她!"
冬生又顛兒顛兒地跑了出去。
景琦長歎了一口氣:"嗨!"端起碗喝湯。
玉芬:"你甭像受氣小媳婦兒似的愁眉苦臉,我是為你好!你拍拍良心說,是不是?"
景琦故意拍拍胸口,抬頭十分嚴肅地:"是!"
玉芬:"你也甭氣我!這事兒叫你媽知道了,你一輩子甭想回家!"
景琦隻顧低頭喝湯,喝的聲音很大。
玉芬看著景琦:"白家能容得下這種姨太太?!"
楊九紅仍默默坐在路家門口。
看門的走出:"小姐,掌燈了,我們得關大門了!"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楊九紅站起向門外走去。身後的門砰地關上了。楊九紅茫然四顧,頗為失落地呆呆站著,良久,才慢慢轉身走去。一輛馬車迎麵駛來,她也沒有躲避,馬車急忙繞過,車把式吆喝著,駕車遠去。
冷清的街道上,楊九紅一人獨行。一個討飯的老婦走到她麵前乞求著。她木然地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老婦,銀子落在地上,老婦揀起銀子驚訝地抬頭看:"小姐,這是一錠!"
楊九紅沒回頭,一直朝前走……
一鉤彎月掛上中天,楊九紅才回到五裏巷。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走到了井台邊。
楊九紅坐在井沿上,兩腿垂在井裏,低頭看,深不見底的井水隱約泛著淡弱的星光。
楊九紅默默坐著,許久,又慢慢地抬起頭,夜已深沉,巷子裏空無一人。楊九紅忽然站起,毅然向景琦家走去,推門而進……
路家。清晨。
看門的打開大門,一下子愣住了。楊九紅背身坐在台階上,聞聲回過頭來,看門的不知所措地點了一下頭。楊九紅忙站起:"我找七爺!"
玉芬正在漱口,冬生匆匆走進:"少奶奶!那位小姐又來了,找七爺!"
玉芬"呸"地一聲狠狠將水吐掉,大叫:"還有這麼死乞白賴不要臉的女人!別告訴七爺,叫她等!我看她還能坐三天三夜!"
路家大門緊閉,再無人出來。楊九紅也不敲門,泰然替路家"守門"。
花廳中擺好了早點,小培看了一眼:"我不吃這個!"
玉芬:"又怎麼了?"
小培:"門口有賣燒餅油條的。"
玉芬:"你說這孩子真怪,外頭什麼東西都比家裏的好吃,冬生,帶他去買!"
景琦說:"我得到櫃上去看看。"
玉芬:"不必!你不去,那瀧膠莊也著不了火。"
"你派個人去我家看看,她走了沒有,何苦老把我圈起來。"
"過了這三天我就放你回去,楊九紅也就沒了耐性了。"
"其實楊九紅這個人挺好,可惜--"
"我就知道你早動心了!我並不是說煙花女子都不好,苦命的多!"
"就是嘛!都挺可憐的。"
"你甭可憐她,你要她,以為把她救出苦海了?說不定是毀了她!"
"我毀她幹嗎?"
"不是你!咱們那個大宅門兒,沒她的好果子吃!"
景琦、玉芬吃完早點剛剛站起身,小培跑了進來:"七舅,外邊有個女的找你!"
玉芬:"告訴她,不在!"
小培:"我告訴她在了!"
玉芬氣得一巴掌將小培手中的早點打到地上。小培哭了:"幹什麼打我?"
景琦:"打孩子幹什麼?他又不會說瞎話。我還是去跟她說明白了好,要不然顯得我太沒男人味兒了。"
玉芬:"你不能去!我去見她!"
路家門房。
楊九紅低頭坐著。玉芬上上下下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之後才說:"七爺是在我這兒,他不想見你!"
"他不會!您不叫他見我!"楊九紅單刀直入,仍低著頭。
玉芬著實一驚,知道遇見了對手,反而不知說什麼了,兩眼仍盯著楊九紅,楊九紅仍抿著嘴,低著頭。玉芬隻好知難而進:"你說得對,我不叫他見!可七爺說他不能娶你!"
楊九紅:"他不會!是您不叫他娶我!"
玉芬一下子失去全部銳氣,一籌莫展地望著楊九紅。楊九紅始終低著頭。
玉芬隻有招架了:"是我不叫他娶你!可我是為了你好,別以為跟著他就能享福,進了白家大宅門兒,你有受不完的罪,就你這身分……"
玉芬突然不往下說了。
"您不用不好意思說。我是個下等女人,可我不是為了七爺有錢,更不是為了去享福,隻要跟著他,受什麼罪,我都願意……"楊九紅十分真誠:"我也不想進大宅門,我隻要住在七爺那間小破屋子裏,我就知足,七爺是好人,我沒見過這麼好的男人……"
玉芬完全聽愣了。
楊九紅:"我從小沒爹沒娘,哥哥嫂子把我養大,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把我賣了,我不是天生的下賤!隻有七爺拿我當人……為了我他敢得罪提督府,情願下大獄,我這輩子給他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