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白穎園戴著大棉護耳的風帽,遮得嚴嚴實實,手裏提個點心匣與翠姑下了馬車。翠姑一身農村的棉褲棉襖。沈樹仁站在門口忙將二人讓進,又緊走幾步,引領他們,來到跨院北屋。
白文氏打起臥室簾子,穎園和翠姑進屋後直趨床前。
老太太白周氏仰臥床上,兩眼看著屋頂,呼吸微弱。
穎園剛要叫,被白文氏止住,白文氏拉著翠姑的手,湊到老人耳邊:"媽!您看一眼,這是咱們白家的長房長孫媳,景怡的媳婦。"又回頭對翠姑:"快叫奶奶,靠近點兒!"
翠姑忙近前,怯怯地叫:"奶奶!"
老人似應非應地:"啊--"
白文氏忙拉翠姑出了屋裏,低聲對站在門口的沈樹仁說:"沈爺,麻煩您送她去西屋,您回來站在門口,誰也別叫進!"沈樹仁應著帶翠姑離去。
老人仰臥床上一動不動,白文氏走到床邊:"媽!您記得大爺嗎?
您的大兒子穎園?他沒死,當年在大獄讓人救出來了,他來看您來了。"
老人的眼睛似乎睜大了:"老大……"
白文氏忙躲到一邊,穎園走向前俯下身去:"媽!是我!我在這兒呐!"老太太動了動手,穎園急忙握住,淌著淚:"媽,這些年兒子沒能盡孝。兒子對不起您老人家。"
三奶奶白方氏端著湯藥走到北屋門口,被沈樹仁攔住了:"您得呆會兒再過去了。"
白方氏:"給老太太熬的湯藥。"
"屋裏有客人,先拿回去吧!"
"誰來了?連我們都不讓進?"
"啊……宮裏邊兒來的,來看看老太太。"
"宮裏來的?"白方氏疑惑地走了。
臥室裏。穎園從點心匣中拿出一塊點心舉到老人麵前:"媽,兒子買的點心您老人家從來不吃一口,今兒您賞兒子個臉,就吃一口吧,也算兒子盡點兒孝心。"老太太閉上了眼,似乎點了下頭。
白文氏看著心酸地擦眼淚。
白周氏一動不動,穎園拿著點心不知所措。白文氏忙道:"掰碎嘍!"
穎園忙掰下了一小塊兒放到老人嘴裏,老太太含著不嚼也不咽。
這時屋外傳來孩子們的打鬧聲和沈樹仁的製止聲。
白文氏緊張地回頭看了看,忙回頭催穎園:"大哥,你該走了。"
穎園哪肯離去,傷心地望著白周氏。
白文氏:"也就這樣了,她老人家好幾天不能說話了。"
穎園顫聲叫著:"媽--"
白文氏:"看兩眼就行了,她心裏明白,知道你回來了。"
穎園終於哭出了聲:"媽--"
白文氏慌了,忙過去拉穎園:"你不能哭,叫人聽見!工夫大了不行,該走了;。"
穎園掙紮著不走,白文氏不由分說,將他拉起向門外走去。
一出屋門,白文氏便對沈樹仁道:"趕緊送他走!"沈樹仁架起穎園向外走去。
二人剛到外院垂花門,突然從跨院傳出白文氏的哭叫聲:"老太太--媽--"
穎園猛地停住了,掙紮著要往回跑,被沈樹仁死死抱住。
跨院裏的白方氏、景怡。景泗、景雙、景武、玉婷等從各屋中跑出衝進了北屋。誰也沒有注意到外院裏的穎園和沈樹仁。
隨著傳來人們的哭叫聲:"媽--""奶奶--""老太太--",穎園再也抑製不住,猛地甩開了沈樹仁的手,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叩頭不起。沈樹仁隻能傷心地望著。
穎軒和景陸從大門外走來,看見一個人跪在地上,驚訝地望著。
跨院傳來哭叫聲,穎軒忙向裏跑。沈樹仁拚力將穎園拉起架出了門,景陸詫異地望著他們背影,不禁道:"哎?這不是集上賣草藥的老頭兒嗎?"沈樹仁和穎園已出了大門。
背後傳來一片哭聲。
北京。百草廳前堂。
趙五爺陪著胡總管查看前堂,夥計們正在打掃收拾。
胡總管:"行!鋪子總算保住了,我從東邊過來,一路都燒光了。"
趙五爺:"你看這酒瓶子,虎骨、茵陳、國公藥酒,就這幾個月喝了兩萬多瓶兒,我那兒都記著賬呢,真心疼啊!"
"有什麼法子?人家拿著槍呢!"
"怎麼向東家交代,等東家回來我幹脆辭了。"
"二奶奶不是那種人,絕不會埋怨您。"
"就算東家不埋怨,可咱這臉往哪兒擱!"
"您瞧著吧,二奶奶一直說,這兵荒馬亂的,把您一個人留在京城,實在過意不去,不但不會埋怨,還得重重的有賞!"
兩人感慨地聊著來到藥場。
趙五爺:"最可憐的是姑奶奶,叫他媽一幫洋人糟蹋了,人整個癡呆了,還在我那兒住著呐。"
胡總管:"二奶奶聽說這事兒,氣得一天沒吃飯,說回來再跟關家算賬!"
趙五爺:"這幾天夥計們才回來,總算開了工了,得趕快上細料,全運到我青龍橋兒老家去了……"趙五爺又壓低了聲音說:"三爺一直在找呐!"
胡總管:"正經的,三爺怎麼樣了?"
"洋人一來,他著實的風光了一陣,可前些日子洋兵一退,義和團的餘黨又殺回來,把三爺的一所外宅搶了個精光!"
"什麼外宅?"
"你還不知道吧?三爺早在外邊弄了一個外家,娶了個姨太太,一直瞞著三奶奶!"
說話間,不知不覺進了月亮門,趙五爺道:"您再看看這院裏吧,先叫洋人搶了一道,剩下的三爺全拉外宅去了,這下倒好,全便宜了義和團了。"
胡總管:"三爺呢?"
趙五爺:"在家吧!又窮得跟叫花子似的了,飯都快吃不上了。"
從敞廳後門走出,踏上甬道,胡總管道:"我看看三爺去!"
"那我不進去了,為了細料庫的事兒,一直跟我翻著呢!"趙五爺轉身要走。
"景琦呢?"胡總管突然問。
趙五爺忽然愣住了:"他?……大概在我家裏吧!"
胡總管:"上您那兒幹什麼?"
趙五爺不知怎麼說好:"他不是……說來話長,有工夫再細說,我得到櫃上去看看!"趙五爺忙走了。胡總管疑惑地望著他的背影。
白毛三房院。
院門開著,胡總管進門叫了聲"三爺",沒人應聲。胡總管徑直上了台階,推開北屋門。
裏屋裏,穎宇一人躺在炕上,蹺著腿發愣。聽見外屋有人喊三爺,才應了聲:"誰呀?聽著這麼耳熟?"
胡總管一撩門簾走了進來:"三爺,是我!"
穎宇忙坐起:"喲,胡爺回來了,快坐,都回來了嗎?"
胡總管坐到椅子上:"都在後邊兒呐,我先回來打前站。您氣色不太好。"
穎宇來了氣:"好得了嗎我?!累的!氣的!嚇的!沒有我,洋人早一把火把老鋪燒了,全靠我支應!洋人整天要吃要喝,我不知道往裏墊了多少錢!"
胡總管故意的:"聽說您那外宅叫人搶了?"
穎宇一愣,忙掩飾:"啊……啊!那幫土匪!那騷貨也跑了,就剩下我一個人兒……"他坐到胡總管身旁:"胡爺,你不能不管我,趙五爺自己舍不得墊錢,把櫃上的酒全給洋兵喝光了,我想把細料庫轉到個保險的地方,景琦那小兔惠子還打我,要拿刀砍我,我這都為了誰我?!"
胡總管:"大難都過來了,相互間就別埋怨了!"
穎宇:"那不成,得說明白嘍!景琦那小子還不光犯混,居然交了個日本兵朋友,還學會了玩兒女人,把黃春給霸占了!"
胡總管莫名其妙:"黃春?"
穎宇:"詹王府大格格的女兒!"
胡總管:"不是武貝勒的私孩子嗎?"
穎宇:"就是啊,把黃春弄到花園子地窖裏半年多!"
胡總管似信非信:"真的?"
穎宇站起身拉胡總管:"走走走!咱們這就找他去對質。"胡總管感到事情嚴重了,坐著沒有動。
穎宇:"惹翻兒了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你得替我說話!"
胡總管:"你打算怎麼著?"
穎宇:"重分一回家!叫二奶奶把我留守京城的損失全都賠給我!"
胡總管:"我一定跟二奶奶說。可您要想叫我替您說話,您得應我一件事!"
穎字:"你說!"
胡總管:"景琦的事兒要是真的,您萬萬不可告訴二奶奶,她夠煩心的了。"
穎宇:"行!那你可得替我說話!"
趙五爺家西屋。
景琦和黃春正在吃飯。
"吃呀!今兒立春,你的生日,特意給你做的卷春餅。"景琦往春餅裏卷著菜說。
"吃不下,你倒是說呀,怎麼辦呐?"黃春看著他發愁地說。
景琦狼吞虎咽吃起來:"什麼事兒我都有主意,還告訴你說,一見了我媽我是半點兒主意都沒有!"
黃春:"胡總管怎麼說的?"
"我哪兒敢見他!這不一直躲著他嗎?得等我想好了。"
"那你不管我了?"
"誰說不管你,你可不知道,我媽可厲害了。"景琦卷好一卷餅遞給黃春。
"我可不敢見你媽,她準恨死我了,準說我勾引你!"
"你沒勾引我?"
黃春瞪起眼睛:"是你勾引我!"
"得得得,我勾引你,你知道我媽最怕什麼?"
"怕什麼?"
"最怕潑婦!你見了我媽就說你們白家缺了德了,我讓你們白家的壞小子給勾引了,你要我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就撒撥打滾兒的一通胡鬧,我媽就沒轍了!"
黃春還挺認真:"那我不真成了潑婦啦!"
景琦:"喲,那你不是呀?"
黃春氣得大叫:"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說八道,都火燒眉毛了也不急!"
景琦:"我怎麼不急!我得想個好主意,怎麼叫我媽認可。"
忽然,從院裏傳來胡總管的喊聲:"景琦!七少爺!"
景琦嚇了一跳:"壞了,胡總管怎麼來了,你別言聲兒!"說罷忙走出。
趙五爺家院內。
胡總管正東張西望,景琦走了出來:"胡大爺,您回來了,我這兒一直要去看您去!"
"我打前站。"
"我媽他們都好?"
"都好,過幾天就到了。怎麼,就站這兒說?不叫我屋裏坐?"
景琦尷尬地:"這是……趙五爺的家。"
"我知道。"胡總管看了看西屋,拉著累琦到了小門道裏:"你過來!"
黃春正趴在窗戶上向外偷看。
門道裏,胡總管十分嚴肅地盯著景琦,單刀直入:"是真的嗎?"
景琦老老實實:"真的。"
胡總管板著臉:"鬼迷心竅了你?!知道黃春是誰家的嗎?"
景琦:"三叔領養的,不是詹王府大格格的女兒嗎?"
胡總管:"知道她爸爸是誰嗎?"
"誰?"
"武貝勒!是私生的!"
"啊!……真是……冤家路窄。"景琦大驚。
胡總管悄聲地:"所以這事兒得趕快了斷。二奶奶絕不會答應,就算二奶奶答應了,那詹王府能答應嗎?"
景琦完全傻了:"晚了!"
胡總管:"不晚,先別叫二奶奶知道。"
景琦:"可我三叔知道!"
胡總管:"我跟他說過了,叫他先別說出去,得把黃春送走!"
景琦泄氣地:"晚啦--胡總管:"什麼晚啦?不晚!你別犯糊塗,這事兒人不知鬼不覺的了斷了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