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王太師,六國不成霸業,根由何在?”
“國君不信臣下。”蘇代回答得非常肯定。
“若要信任臣下,如何做法最好?”
“禪讓。將國君之位讓於大賢。”
“相國可算燕國大賢?”
“何至燕國?相國乃千古第一大賢。”
燕王姬噲哈哈大笑:“王太師說得好,這王位,姬噲便禪讓給相國了!”
就這樣,經過一個冬天的籌劃,燕王的禪讓詔書便在開春時節頒發了。詔書頒布後,非但燕國朝野震動,連幾個大國都莫名驚訝,紛紛派出特使到燕國探察究竟。秦國竟然派了一個少年王子叫嬴稷,做長駐燕國的特使。子之怕這個嬴稷與櫟陽公主勾聯,對他監視得很緊。荊燕還聽說,有個燕國王子逃出了王宮,自稱太子,正在王室部族的封地與遼東大軍中聯絡,要舉事奪位。荊燕因急著回來報告消息,竟沒有時間備細打探這個太子的蹤跡。
“我看,燕國是要大亂一場了。”末了,荊燕憂心忡忡的說了一句。
蘇秦早已經聽得黑了臉,拍案大叫:“子之可惡!蘇代可憐!從古至今,有這般變法麼?有這般新政麼?一個狼子野心!一個助紂為虐!還妄稱大賢王太師,千古笑柄!笑柄!”
“季子,小聲點兒了。”燕姬連忙捧過一盞熱茶勸慰道:“各人路要自己走的,對子之,對蘇代,你都問心無愧了。事已至此,隻有心平氣和,方能謀劃良方啊。”
蘇秦長歎一聲,竟是熱淚盈眶:“我是心慟蘇代……多好的一個弟弟,我不該讓他與子之聯姻,是我害了他啊……”說著竟是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
燕姬默默的拭著眼淚,給蘇秦拿來了一方熱騰騰的布巾。良久,蘇秦止住了唏噓平靜下來,燕姬低聲道:“季子,我看還是將蘇厲接到齊國來吧,該讓他經經世事了。”蘇秦愣怔了片刻,恍然點頭:“對,不能讓他再到燕國去了!荊燕兄弟,你就再辛苦一次,跑一趟洛陽了。”荊燕笑道:“大哥哪裏話?本是該當的,又是大事,我天亮便走!”
次日早晨,蘇秦便匆匆來到孟嚐君府商議對策。孟嚐君倒是一時沒有個定準主張,隻是覺得禪讓大典尚未舉行,說動齊王恐怕很難。蘇秦卻覺得,應該讓齊王知道燕國的禪讓內幕,可是如何讓齊王知道?卻是想不出一個妥當辦法。兩人一時不得要領,思忖間孟嚐君恍然笑道:“身邊一個大才女都忘記了!我看讓嫂夫人說說,此等事,她比你我高明。”蘇秦也醒悟過來:“我為蘇代的事心煩,倒是真沒和她說起呢。”
兩人便又驅車回到丞相府,燕姬正在蘇秦書房翻檢典籍,聽孟嚐君一說倒是笑了:“季子實誠,算人機謀曆來不工呢。我倒是想了個法子,隻是不知能否用得?”蘇秦笑道:“你但說吧。”燕姬道:“八個字:密人密報,投其所好。”孟嚐君大笑:“好!隻聽這八個字,便對了路數!”燕姬笑道:“小心獎錯了呢,你倆且聽我說了再議。”便如此這般說了一遍,蘇秦與孟嚐君竟是不約而同的齊聲讚成,三人便分頭安頓去了。
孟嚐君當即進宮,對齊宣王稟報了一個秘密軍情:燕國正在彰水北岸的河穀山林中部署軍馬,意圖難料!齊宣王頓時起了疑心,彰水兩岸多湖泊,曆來是漁獵佳地,也是燕齊兩國最敏感的地帶;漁民為了爭奪水麵,在這一帶常有衝突;齊威王在位時,曾與燕國在彰水邊境打過兩次大仗,才劃定了各自的漁獵範圍,那時自然是齊國占了大便宜。後來,燕國實力不濟無力反撲,也就漸漸的相安無事了。如今燕國在這裏集結軍馬,莫非又要滋生事端?
沉吟之間,齊宣王皺著眉頭道:“子之還沒做燕王,就想翻雲覆雨?”說得一句卻又突然打住了。孟嚐君小心翼翼道:“從既往邦交看,子之對齊國倒是禮敬有加,當不會有險惡用心。”齊宣王冷笑道:“禮敬有加?那得看時候。”轉而笑道:“以上將軍之見,此事該當如何?”孟嚐君道:“我方當有所防備。以臣之見,可否以慶賀燕國禪讓為由,派出特使,秘密探察子之的真實圖謀,而後再做決斷?”齊宣王立即點頭:“另外,上將軍也不能掉以輕心,要立即向彰水南岸秘密增兵,以防不測。”孟嚐君連連點頭稱是,便出宮部署調兵去了。
三日之後,蘇秦進宮向齊宣王稟報新法令推行進展,順便呈遞了一封來自燕國的尚未開啟的機密義報。義報,是春秋戰國時各國在外國做生意的商人,向本國官署發回的敵情報告;因商人不是官派秘使,也不是軍中斥候,本無探事職責,所以時人稱為“義報”。齊宣王接過義報道:“丞相為何卻不開啟?”蘇秦道:“臣在燕國多年,未免多有瓜葛,處置燕國事務惟恐失當,何如我王親自決斷?”齊宣王笑了:“丞相但以公心便了,何須如此避嫌?”說著便啟開義報觀看,看著看著臉色便陰沉了下來,將義報丟在了書案:“豈有此理!丞相看看,子之在燕國做得好事。”蘇秦拿過義報瀏覽了一番,便是一聲歎息:“這個子之啊,當年還是良臣一個,如何倏忽之間便換了個人一般?”齊宣王揶揄笑道:“良臣?目下隻怕是狼臣了。”又敲著書案道:“身為大臣,若堂堂正正的憑實力取代燕王,尚可對天下說話,使出這般陰狠手段,不是自絕於天下麼?”蘇秦又是一聲歎息:“子之行事雖無定準,然對齊國還是恭順的。”齊宣王嘿嘿冷笑了幾聲,竟是不再說話。蘇秦也不再說燕國的事,隻是將變法事宜稟報了一番,便告辭出宮了。
回到府中,蘇秦將經過對燕姬說了一遍,燕姬笑道:“燕國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找櫟陽公主了。過些日子,各種消息便都會聚到齊王麵前,他自會提防子之。你要硬說強諫,他反倒不聽。”蘇秦喟然一歎:“目下看來,已經是如此了。看來這君王之心,竟是與尋常人大大不同也。縱橫家講究個揣摩君心而有說辭,我如何便沒想到這條路子上?慚愧慚愧。”燕姬笑道:“縱橫家的揣摩,是揣摩邦交利害中君王的取舍決斷,揣摩的是事。這等揣摩,卻是揣摩君王處事的好惡,揣摩的是人。兩者大不相同也。”蘇秦恍然大悟,躬身笑道:“夫人之言,醍醐灌頂,在下如夢初醒也。”燕姬咯咯笑道:“喲!了不得,我可要收一條幹肉了!”
旬日之後,燕國密報接踵而至。特使的快馬急報竟是一連幾日,全部印證了商人義報中說的事實!最重要的,是特使傳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燕太子姬平正在秘密聯絡王族與軍中將領,密謀起兵討伐子之!齊宣王正在將信將疑,特使急報又到:燕太子姬平秘密拜會特使,請求齊國以王道行事,支持燕國王族,太子若得平亂複位,將割讓彰水北岸一百裏酬謝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