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在京郊將公主儀駕親自迎回皇宮,顧安歌卻謝絕了百官和萬民跪拜。馬車的車簾被風掀起了一條縫,顧安歌時隔經年,終是又踏上了這片土地,隻是…這街上早已被京城的天子護衛包裹的嚴嚴實實,哪裏還能有無絕山下的煙火氣。
從來不許跑馬的宮道卻被公主的車駕醒了這晚秋的驕陽,信芳上前一步打起了車簾,早已等候在安歌樓前的慕後欣喜著上前,被眼前人的樣貌生生逼紅了眼眶。
她的相思端著得體的笑容,出落得愈發好看了,隻是這一眼看過來,卻似老僧一般再也掀不起什麼波瀾。
“給母後請安,相思不孝,歸的遲了。”
“隻要肯回來便好。”知曉了在江南的那場禍事,慕後強行把眼淚逼回去,上前端住顧安歌的胳膊,這一觸碰卻再也忍不住了,“相思…怎麼瘦成這樣…”
顧安歌輕輕一笑,對慕後道:“大約便是為了相思。”
相思蝕骨,先要割心,再生生廢掉這一身骨肉。
一字一頓,生生的敲在人心上,皇城威嚴,就連這一樓一殿都端的是大氣威嚴,時隔十數年,卻為了一人再次回到這裏,蘇翕衣角凜凜站在安歌樓的樓頂上,看著終將那人送了回來,她無恙,淡淡勾了勾唇角,轉身離開。
暖暖,我曾許諾過你,隻要你將你長兄的嫖資還盡,便許你回到京城。如今,你不僅還盡了那些銀子,還讓我欠了你一身的情債。
顧安歌似有所感,抬眼時卻什麼都尋不到了。
“相思在看什麼?”
“沒什麼…隻是許久未歸,這安歌樓如舊。”
卻遠不如聞聲樓來的心安。
顧安歌,一步步走了進去,桌子上擺放著她最愛的點心卻怎麼都咽不下,慕後親自捧著遞到她的麵前,輕聲道:“相思,這是母後親手為你所做,你最愛吃的,不嚐嚐嗎?”
“母後所做,自然要嚐的。”纖細的手指拿起一塊,放入嘴中,卻味同嚼蠟,還要扯出一個微笑來,“果然好吃。”
慕後強忍住眼淚,將人拉起來,走到窗邊指給她看,“聽說你快回來了,你父皇說,相思喜愛梅花,便在這院中全種上紅梅,再過一些時日,你便能看到了。”
“謝父皇母後賞賜。”顧安歌看著那一院的梅樹出了神,慢慢的,對慕後笑道:“我曾在聽雪閣見過一棵臘梅,是一人親手所種,那才是當真好看。母後…這滿院的紅梅都拔了吧…他不喜歡紅梅,若是,若是他想來看我,有這一院紅梅,隻怕他也是不願的…”
“相思…”
“母後不必勸我。”顧安歌轉身,臉上帶著規規矩矩的笑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似是拿著尺子量出來的,端的是儀態萬千,可她卻道:“母後,相思苦,相思苦,母後心中有父皇,難道您也不能體諒我分毫嗎?”
慕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話,隻聽顧安歌,輕聲道:“這一世,便是一人了。”
“相思別說了。”慕後上前一步,將人攬入懷中,強逼著自己換上一副笑模樣,輕聲問道:“我記得你跟高陽郡主最合得來,如今她就在紫宸殿中,可要隨母後去看看你皇嫂?”
聽到那高陽郡主四個字,懷中人似是僵了一下,隨即緩聲道:“我有愧於她,便先…不去了。”
“相思,沒有什麼是解不開過不去的。”
“有。”顧安歌看著慕後的眼睛,又輕聲重複道:“有。母後,若是相思有一日不能盡孝膝前,便願下一世再不生於帝王家。”
“相思,你在說什麼傻話?!”
“兒臣說的是實言,母後,我在等哥哥,等高陽的腹中子,可我漸漸覺得我怕是要等不到了,相思刻骨,我以為我熬得住,可是離開他一刻,我都覺得難熬,餘生太遠,這天下的擔子太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背的起來…”
“相思,你是不是在怨你父親?”
“不怨。他有迫不得已,我明白的,要怨便要怨那世道,要怨便要怨這造化,要怨,還是怨我自己,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
慕後的手顫顫,拉住了顧安歌,艱難說出口,道:“相思,隻要你願意,母後會去與你父皇商量,推掉高家的親事。至於蘇秉文…高官厚祿,公侯伯爵…”
“母後。”顧安歌將頭埋在慕後的肩膀上,輕聲道:“母後,終是不能了,若他願意,我願隨他走,可他不願。母後…我見過他蘇氏的牌位了…若是與我在一起,他終究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我不能為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