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天教心願與身違(一)(2 / 2)

那雙盛滿了太多情緒的眼睛緩緩閉上,眼淚自眼角一顆一顆的滑落,輕聲道:“無爵…蘇秉文知道宮中人是高陽,他會救她的。”

而我,從自稱高陽的那一刻起,便錯了。

窗外的落葉飄零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慕越沉默片刻,上前將顧安歌手中的碗拿走,將掩住光線的簾子打開,透過雕花的窗欞,陽光斜斜的照了進來,縱然遍體生暖,卻依然比不得無絕山的無盡嚴寒。

“你也睡了許久了,若是無事可做,可以到院落裏看看,你小時候跟我說,這落葉入泥便是養分,能讓莊稼長得好,莊稼長得好百姓便能安樂。阿翁一直記著呢,這院子裏厚厚一層黃燦燦的。還有那院子裏的秋千,每次你都要飛的高高的,你自從開蒙,許久不來阿翁這裏了,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推得動你…”

“阿翁…”

“別老在屋子裏悶著,待你把傷養好,阿翁帶你將這江南風光再看一遍。”

那對兒桃花眼緩緩睜開,含著淚的眼睛似是被陽光灼傷,輕輕的眯了起來,慢慢的才看清窗邊背對自己而立的老人,穿著最家常的衣服,可縱然是江南王也逃不脫英雄生白發的境地。

阿翁,似是老了。

心中的那根弦似是狠狠的被揪了一下,她輕聲道:“阿翁,誰都不能看孑燨公主的笑話,在京城裏是,在這裏亦然。”

那高高昂起的頭顱,還包著白布,仿佛公主的尊貴與傲氣又重新回來了,看著那放心欣慰的眼神,隻有她自己明白,心中的痛恍若淩遲,顧安歌這一生的卑微,都給了一人,隻有他能。

“你能想開了最好。”那遮光的簾子又被放下,慕越走到顧安歌床邊,略顯僵硬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剛剛醒來,可有什麼想吃的?你平日裏愛吃的糕點都已經給你備下了。”

“沒什麼想吃的。”感受到那雙手微微頓了一下,顧安歌的手攥緊了手中的被子,那藥漬的苦味又鑽入鼻尖,道:“不知道阿翁可知道一種吃食?”

微微低頭掩住了眼中的情緒,腦中鋪天蓋地的都是蘇無爵,勾起唇角連自嘲一笑都費力,她道:“白色的米糊,鋪著金黃的撒子,還有碧綠的蔥花。”

他將她帶入聽雪閣的第一日,她咬著肉湯圓,蘇翕對她說,來日還長,這粥總會做給你吃。可蘇無爵,你食言了。

“這可是西南那邊的做法。”慕越的眉頭狠狠皺起,終是化作了一聲長歎,“想吃東西便好,你歇一會兒,阿翁去吩咐廚房。”

房門被重新掩上,幽暗的環境似是入海的漩渦,壓抑的人最終要將心中所有發泄出來,一聲哽咽,喚醒了所有的情緒。

那日臥雲的涼氣似是還繞在腿側,她親眼看著她的心上人離自己越來越遠,這一次,沒有蘇無爵相護,靈犀山山崖跳下時那溫熱的體溫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雙眼裏再也沒有了溫柔繾綣,無盡的恨意,要生生的把她的心壓碎。

嚎啕大哭,趁著沒人,趁著不用做孑燨公主,趁著這顆心還有一絲情在。

被吩咐來給公主殿下換弄髒的被褥的下人,站在門口麵麵相覷,卻誰都不敢推門,得了消息的江南王自廚房趕來,手頓了又頓,終是沒有推開那扇門。

夜深人靜,下人們早已散了,獨留一人站在那門前,聽著那呼吸平穩,才稍稍安心,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腳,對站在院門外的老管家吩咐道:“明日讓慕闌來見我。”

老管家跟上了主子的步伐,斟酌片刻道:“王爺,您之前讓二老爺每日練兵以備登州的不時之需,二老爺這兩日好容易肯起的早了些…”

“囉嗦。你年紀越大怎麼越囉嗦。”慕越揉了揉皺起的眉頭,江南王不怒自威的氣勢蔓延開來,道:“登州,登州之需不如眼前事要緊。”

月涼如水,灑下清輝一片,睡夢中似是有人輕輕的替她蓋上被子,迦南香縈繞不去,恍若蘇翕那清雋的眉眼,側臉望過來時,卻是在臥雲上的一雙血紅的眸子,他道,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為什麼還活著——

“不…不…不會的。”自夢中驚醒的人顧不得臉上的汗,抬眼間,哪裏有那人的影子,滿心的委屈,和著汗,“無爵,無爵…”

醒時心中是你,夢裏還是你。

這餘生該如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