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師傅對我說,他有一個重要的發現,他說他們程家小區的居民結構,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一些喜歡安靜環境的知識分子,也在這裏買了房子。他告訴我說,自己過去也喜歡讀書,他還曾走後門在市圖書館辦過圖書證,每次街裏賣的《當代》、《小說選刊》、《報告文學》,他都喜歡買來看。
不過,他也有一些憂慮。他指著小區搞活動時拍的一張照片,指著其中的一個老師傅,說那天正準備12點演出呢,12點了他還沒來,派人去找,那人已經沒了,70多歲,是打鈸的。後來大家到殯儀館去送他。他說,現在像這樣有些技藝、會吹吹打打的老人已經不多了,如果這些老人都不在了,將來怎麼辦?
¥金媚馬麗牮I?在撫順莫地溝,社區幹部帶我到了馬麗華老人的家裏。
馬麗華78歲了,她一個人在家,是社區通知她、讓她別出去的,不然,她早就到廣場去和那些老姊妹玩撲克去了。她是一個老黨員,入黨30多年了,1994年退休。她屋裏幹淨整潔,櫃子上放著去年她和老伴照的那張結婚照。
去年是她結婚50周年。住樓了,莫地溝的老人高興,興起了一股補婚禮的風,穿上結婚禮服,老兩口照個結婚照,也時髦一把。
她是去年5月31日那天辦的,兒女都很孝順,早想要給她們老兩口操辦一下,況且馬麗華老伴身體不好,也就答應了。
馬麗華老人說,這事不知怎麼就讓社區知道了,他們要給我們隆重操辦。哎呀,那天可隆重了,我和老伴都穿上婚紗禮服,電視台、報社也來了人,還請了禮儀公司,擺上了吹氣的月亮門,紅紅火火的,社區給買的糖、茶葉,屋裏的人都滿滿的,有的還包了紅包。我說,哎呀,怎麼能要你們的紅包呢,你們能來,我就高興了。
她把那天的照片找出來給我看,在樓梯口搭起氣球拱門,上麵是“邢國華先生、馬麗華女士金婚慶典”,老人家穿上婚紗,頭上戴著花,丈夫穿上白色禮服,雖然身體有病,但這天的精神特別好,鄰居們圍在四周,大家喜笑顏開,放了禮花,兒子為來賓分發喜糖。老兩口還喝了交杯酒。
可是現在,馬麗華的老伴已經不在了,就她一個人了,每天守著這張和丈夫補拍的婚紗照,不知道她每天都對丈夫說點什麼。
我問起她當年結婚時的情景。
她說,她老家是蓋縣的,剛解放時,她是村婦女主任,入了團,參加了互助組。1954年結婚時,她20歲,丈夫用一輛小毛驢車就把她接走了。
那時能坐上毛驢車就很不錯了,挺幸福的。兩家相差60裏地。後來隨丈夫到了撫順,從此就住進了莫地溝。老人家說:“從打進了莫地溝,雖然也搬過幾次家,但始終沒有搬出莫地溝,就在這溝裏打磨磨。”
丈夫身體不好,老有病,家裏的重擔都落在她的身上,先是租的小房,後來打的許可(房票),自己蓋的房子,買點水泥,撿點磚頭,大夥幫一下忙,就把房子砌起來,上麵鋪上油氈紙。冬天冷了,就在窗戶上釘上塑料布。燒煤坯,打多少煤坯,就得倒多少爐灰,早晨5點就得起來做飯,背著孩子,一齜一滑。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老人當年受的苦,現在沒事不是玩就是坐家看電視,我們那時候,哪有閑一會兒的時候,一會兒就得去捅一捅爐子,要不就滅了。炕上能鋪領炕席就不錯了,做床被,連棉花都沒有多少。
2006年上樓,心裏可敞亮了,瞅哪兒哪兒開闊。不用洋火,一擰就著。下樓就玩兒,還有路燈,通亮的,我們那時候,回來晚一點,兩眼一^抹黑,深一^腳淺一^腳的。
老人頭發染得黑黑的,皮膚白皙,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她和老i伴金婚的大照片還掛在牆上,老伴穿的是白色禮服,她穿的是白色婚紗,老兩口快樂地笑著。
11老人看了一眼照片,歎口氣說:“可惜老伴沒有福啊!”
她現在每月能開1200元,在這個棚戶區裏,收入算是高的了。隻是兩個兒子都下崗,但是兩個孫女還都不錯,大孫女在新加坡定居,學英語的,已經結婚。小孫女在沈陽體育學院讀研究生。
上樓的那天,馬麗華高興壞了,她將用了多年的破爛全扔了,再也不想看一眼,她說:“誰愛要誰拉走,我一點也不想要。”
社區的同誌告訴我,莫地溝棚改後補結婚照的老人,快有100對了^人間大愛嶽雲淩一個發生在棚戶區裏的人間大愛,感動了無數的人。
那天在阜新市太平區街道辦事處,辦事處的主任、社區幹部,都熱心地向我介紹了嶽雲淩的故事。
嶽雲淩現在已經是一位75歲的老人了,本來自己有3個子女,而且家境貧寒,老伴又長年有病,但是她卻先後收養了3個和自己不沾親、不帶故的外姓人。
剛剛退下來的原社區主任路奎平,提起嶽雲淩就欽佩得不得了,她說,嶽大姐這人真了不得,一般人誰做得到啊?
路奎平說,現在說那是30年前的事了。當時嶽雲淩才46歲,她從街辦企業領了950元錢後,就和企業解除了勞動關係。怎麼辦?家裏挺困難的,總得幹點什麼呀?想來想去,她辦了個托兒所,她喜歡孩子,對孩子好,所以大家都願意把孩子送到她這兒來,我侄兒小時候也在她的托兒所。
那年有一天,一個坐輪椅的中年男人,抱個小男孩來到她的托兒所,小男孩叫李英啟,坐輪椅的男人是李英啟的父親,小兒麻痹,靠修鞋為生,小英啟的母親生下他不久就死了。
本來,嶽雲淩見到這個髒兮兮、骨瘦如柴的小孩就不想收,萬一有個什麼病的,傳染給其他孩子怎麼辦,可經不住李英啟父親再三懇求,就收下了。這孩子也可憐,媽沒了,爹又殘疾。
頭幾個月,小英啟的父親還來接呀送呀,每月托費也按時給。可有一天,小啟的父親就再也不露麵了。這時嶽雲淩也發現小英啟跟別的孩子不一樣,話說不全,教啥啥不會,半夜裏經常哭鬧,快4歲了,連拉屎撒尿都不知道,說不定啥時候就拉在被窩裏。這是個癡呆兒。開始的時候,嶽雲淩沒有想小英啟會被遺棄,可能家裏有什麼事,嶽雲淩就把小英啟摟懷裏,喂他吃飯,哄他睡覺。
後來才知道,小英啟的父親也死了。
小英啟到了上學的年齡,嶽雲淩便來到學校,找了校長找主任,好話說了一大堆,學校總算把小英啟留下了。每次考試都是零分,最高一次得了18分,學校讓她把孩子領回去,她就求學校把孩子留下,她想隻要能堅持讀完小學就行。可最後還是沒有堅持下來,你學習不好,考試得零分,同學們也歧視你。有一次讓一個同學給推到了,可能是腦震蕩,頭上起了個大包,不停地嘔吐,嶽雲淩聽說後趕緊跑到學校,把孩子背回來。晚上病情加重,便背著小英啟趕緊跑醫院。
學不能上了,嶽雲淩就把他帶在身邊。結果不懂事的小英啟,將托兒所的一個孩子打傷了,嶽雲淩花掉700多元給人家看病。有這麼一個孩子在托兒所,誰還敢把孩子往這送。托兒所辦不下去了。
托兒所關閉之前,這裏還有一個孩子,叫郭娜。小郭娜的媽媽叫卜秀梅,張羅離婚時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一天,她披頭散發,滿臉汙垢,抱著小郭娜來到嶽雲淩家,進屋就說給我騰間房子,我就住在你家了,說完就躺在炕上了。
嶽雲淩一問,知道她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就趕緊煮了一鍋小米水飯。誰知吃過飯,卜秀梅就不走了,和孩子就一直住在嶽雲淩家。
路奎平說,一個30多歲的女人,無論內褲、外衣一穿就是一兩個月,非得老太太硬扒下來才能洗一次。如果說兩個智障人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嶽雲淩的心還踏實些,若是哪個到點不回來,她就坐立不安。哪怕外麵電閃雷鳴,也要出去把他們找回來。
嶽雲淩的日子難透了,這3個人,推不出,送不走,嶽雲淩又可憐他們。沒有燒的,嶽雲淩就到火車道旁撿煤渣,回來後再摻上黃土和鋸末攥煤球燒,到外麵撿破板子爛木頭,回來用斧子劈成一塊一塊,用袋子裝起來。每天四五點鍾就得起床,給全家人洗涮、做飯。偏偏這個時候老伴又偏癱,還得給老伴端屎端尿。
路奎平說,有一天,她路過嶽大姐家,就聽見屋裏廝打和哭喊聲,推門進去,隻見盆碗都扣在地上,李英啟揪著卜秀梅的頭發,卜秀梅抓著李英啟的衣領,老太太跪在地上哭喊著:“我求求你們了,不要打了。”路奎平說我都氣壞了,邊喊邊罵:“住手!你們的良心都喂狗了?不願意待都滾!”這一嗓子還真把他們鎮住了。其實,這樣的事經常發生。
嶽雲淩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夫妻下崗多年,孩子上大學;小兒子10多年前離異,也下崗了;女婿4年前突發腦溢血死亡,孩子在上大學。嶽雲淩很想幫一幫自己的兒女,可一點都幫不上。2005年5月19日,嶽雲淩患病多年的老伴也去世了,那日子就更難了。
後來社區見嶽大姐活得太苦了,就建議將李英啟送到福利院,將卜秀梅送到她親屬家,可是嶽雲淩卻苦笑著說:“他們跟我生活這麼多年了,有感情,到別的地方過不慣。”
路奎平說完,在座的幾位街道和社區幹部就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一個說:2005年4月,棚戶區改造工程啟動了,根據嶽奶奶家的情況,提出些困難和要求也是正常的,可是我們問她有什麼要求時,她什麼也沒提。
一個說:2011年年初,嶽姨在上樓的時候被鄰居家放在走廊裏的沙子和水泥絆倒了,導致右腿骨折。她看病花了不少錢,按理說,鄰居應該主動承擔一部分醫藥費,可過了很長時間,鄰居才帶了些水果前來看望。嶽雲淩一點不挑,對家人說:“她也不容易,去年老公和兒子相繼去世,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咱就別挑了。”
嶽雲淩的外孫女叫孫冕,她說:“在我的印象裏,姥姥好像總是在忙碌著,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除了要侍候偏癱的姥爺,還要照顧3個外姓人。”
孫冕說,真的,我很心疼姥姥,特別是當小英啟和梅姨惹姥姥生氣的時候,就覺得姥姥在自討苦吃。我經常問姥姥,我們自己的生活條件也不好,為什麼要照顧3個沒有關係的人,而且其中還有兩個精神不正i常?姥姥總是說:“都是可憐的孩子,既然進了咱家的門,我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吧。”
孫冕說,那時隻有姥爺1000多元的退休金,因為家裏人口多,每月初發工資的時候,姥姥就先把當月的糧食備足,然後買好姥爺用的藥物和針劑,去掉這些就沒多少錢了。那時候郭娜十來歲,姥姥見她長得瘦小,就特意給她加些營養,從姥爺的飯菜中盛出些給她吃。我們也時常給姥姥家送些好吃的,可姥姥從不先動一口,都給他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