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短暫醒來之後,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雖然能感覺到周圍發生的事情。但卻不能言語,也幾乎不能移動,就算有時候睜開眼睛,看到四周的一切,目光也是無神的,什麼都入不了心裏。
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度吧,是真的太累了,累到連抬起手指也不願。她知道馬車再帶著自己離開,是去哪裏呢?遼東還是太原?謝玄,還活著嗎?就算活著,以後又會怎樣呢?
想到這些問題就覺得心裏好疼,錐心刺骨剖心剜骨的疼,簡直快要活活疼死了。
疼是理所應當的。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候她的胸口還藏著箭頭。因為在晉國那邊沒有辦法找到好醫生,慕容衝索性用匕首削掉了箭尾,任由箭頭一直留在她胸口,日夜兼程趕回太原,由墨彤為她醫治。
也不知道慕容衝是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將墨彤弄到了身邊。那個時候不僅遼東慕容垂坐大。連羌族姚萇亦在起兵作亂,整個秦國境內亂成一團。宮內少個人,大概也不會有多少人留意。
當日一到太原府,慕容衝便親自將她抱下馬車送到內堂,墨彤人在那邊等著,連止痛的湯藥與開刀要用的錯金小刀都準備好了,當初傷口是含著箭頭被包裹起來的,雖然慕容衝每天都有為她換藥止血,但畢竟金屬箭頭藏在胸腔之中,數日之後,血肉包裹箭頭,傷情已經相當嚴重。
似是時光倒流,但這一次角色卻互換,慕容衝扶著她的肩膀,眼看著墨彤以小刀劃開已經痊愈了三四分的傷口,自皮肉之中將生鏽的箭頭挑出來,然後以烈酒潑上去解毒。最終縫合。她自己那個時候靠在慕容衝懷裏,倒將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腔看的一清二楚,親眼見到那箭頭便卡在心髒邊緣的肋骨與肌肉之間,若是再偏半分,估計就算穿回現代找個心外科醫生也救不過來了。但即便是活著,又落到了慕容衝手中,真是天命難違,令人感慨不已。
當日開過刀,重新縫合好傷口之後,大概是因為大傷元氣的緣故。後麵好多天一直也是臥床不起的狀態。聲音一直是啞著的。據墨彤說,是因為當日胸口有傷,又掉在水裏被浪衝了許久,寒氣傷到了肺的緣故。以她當日的情況,再加上南北朝時代的醫療技術水準,能救回來,不管怎麼說都是奇跡了。
隻是不明白,明明就是被慕容衝害到這個份上的,為什麼又要救她呢?難道又是想拿她做人質還是怎樣?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心都冷了。過來之後慕容衝倒是挺忙的。但不管多忙,每天都會抽出一小段時間在她的病榻旁邊小坐一會兒。大概是因為她不能說話的緣故,慕容衝就頗為克製,也不會對她說什麼,隻是沉默以對。
那個人,這麼些年也沒怎麼變,總一身素白長袍,長睫低垂,眉目間便是說不出的憂傷惆悵。看著他這些日子也是潦草的厲害,連眼圈都熬得烏青。別管心裏怎樣怨恨,望向他的時候,也不忍心惡狠狠的瞪過去。
整件事前前後後尚有許多疑慮需要厘清,就算真有什麼,也隻好隨後再說罷了。她是真的沒辦法對慕容衝狠心。
便是在墨彤的悉心照料下,又休養了半個多月,傷才算好的差不多了。嗓子也是,心肺寒涼總比外傷能痊愈的快一些,不過是懶得同這邊的人說話而已。那一日因為自己已經能起來了,便打算四處走走,一不小心便在回廊那邊遠遠看到染香捧著一疊衣服走了過來。當時吃了一驚,慌忙後退在拐角處的假山後躲了起來,心驚膽戰等到對方走遠,才從假山後繞了出來,心情久久未曾平複,忍不住便自嘲起來。
怕什麼呢,明明是別個出賣她,理虧的也是別人。她又何必東躲西藏。遇見這種人,索性就該當麵一巴掌打上去才對。
想是這麼想,要追上去打人家,她還真沒有那個力氣。
晚上的時候慕容衝又過來談望她。兩個人依舊沉默以對,她在撫琴,慕容衝便靜靜聽著。她的古琴其實也沒學多久,連指法都學的不全,韻律方麵更是一塌糊塗。分明聽不下去,也不知為何,慕容衝坐了那麼久,卻始終不肯離開。
夜都已經深了,她略微有些不耐煩,索性窩在床上將帳子放了下去,擺明是逐客的意思。豈料慕容衝卻掀開床帳,坐在了她身邊。紫色床帳之下燭光被掩映的分外昏暗,慕容衝漆黑如墨的眼睛靜靜注視著她,她慌亂的縮到牆角,依舊一言不發。
慕容衝卻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拖到身邊,四目相對那一刻,連鼻子都險些碰到一起。似是忍耐許久,慕容衝終於開口問她:“阿姐,你明明已經沒事,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我做了什麼?令你不滿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