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淚帶著絕望,從他的指縫溢了出來。他不愛她,會傷了她,他愛她,也會害了她,可有哪位神仙菩薩,能夠點透他,告訴他如何做,才是對的?
“徒兒,可是還要執意如此?”
他頹廢的抬起頭,郎朗的日頭,越發的烤人,自投羅網,墜入無間地獄,受著五味真火的煎熬。
“師父,徒兒……徒兒的初心不改,隻願助她修成大道,再也不提相伴相守之事。”
烈焰焚身,萬劫不複,不過如此。
隔著這扇門扉,他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的溫馨恩愛,她要的,他給不了,但是夢裏的他,能給。
“師父,就先讓她在這夢裏,暫且先滿足一心的夙願吧。”
隻是一簾幽夢而已,他能給的,也隻有這個了吧……
“都是癡兒,癡兒啊……”
在這甜如蜜的夢裏,連一年四季都唯美的過份,可惜,再美也隻是夢罷了。
他跟著他們,走過青石紅瓦的街道,穿過熙攘喧囂的人群,覽過青山綠水的風景……
他看著他們,兩手相執,笑著許了終生,羞怯的拜了天地,紅鸞疊帳,胡作非為,恩恩愛愛,她忘了自己是妖精,與夢裏的他居然也有孩子,從開始的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到後來的白頭偕老,子孫繞膝,完滿的,完美的,實在令人羨慕,令人嫉妒……
南柯一夢,一晃匆匆數年,他已白發滿頭,她也皺紋滿臉,她當真忘了自己是妖精,在夢裏,她以為自己如他一般,不過是普通人而已,紅鸞的被褥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回了,因為她喜歡,多少年來,居然還是這樣的款式,他與她躺在這紅豔的被中,他望著她,她凝視著他,也許該說上一句“有你真好”,或者道一句情愛,卻是默默無言,兩兩無語,無聲勝有聲,他們知道,他們一定會是一起走的,他會牽著她走過十裏紅塵,走向來生。
她見他閉了眼,轉頭,卻是對著門外,聲音柔柔軟軟,溫溫暖暖,輕輕道:“謝謝先生這麼多年的陪伴與相守。”這才跟著閉上了眼,兩行清淚劃落,隨夢裏的他去了。
門外的弘景心神巨震,他陪著她數年,他守著她數年,他以為她並不知道,莫非……
還不待他細想,天地已經白茫耀眼起來,她,醒過來了……
不知何時,他伏在她的床邊,也深陷她的夢裏,如今她醒了,他自然也醒了。
他抬起身,見她還閉著雙眸,不知是醒著還是依然睡著,眼角如夢中一般,劃下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卻攪的他心疼。
他抬手要撫上她的淚痕,卻又在距肌膚半寸的地方停了下來,隔著虛空劃過淚痕,柔情蜜意,仿佛他便是她夢中的那個有情郎。
說出口的話卻是以往的平淡溫和,不見柔情,一如多年前,當她如小孩一般:“怎麼醒了還要貪睡?”
點素依然閉著眼,眼角的淚珠卻是綿延不絕,她微起薄唇,柔柔軟軟,溫溫暖暖,一如夢中的深情:“先生,我喜歡你。”
他猛地收回手,握成雙頭,青筋迸出。
她說:“小妖不求先生喜歡,隻希望先生不要忘了小妖,不要……拋棄小妖。”
不知何時,天已經亮了,朝霞滿天,明媚豔麗,想來是織女姑娘的手藝。
他看著她因朝霞而紅豔的臉頰,淚珠兒反射著琉璃五彩的光,隻覺得窒息難呼,萬劫不複,不過如此。
可是,能給的,在夢中都已經給了。如今,他能做的,隻有一字一句,緩緩地,不帶情愛的,說著:“世間情愛好比琉璃珠,本來無色,紅光來照,便皆是鮮朱豔色,若是彩霞來照,便成了琉璃五彩之色,琉璃珠本是晶瑩無色,體性本空,然而流光溢彩,包含如故,這便是佛家說的色即是空。”
世間情愛皆如琉璃珠的顏色,不過都是虛幻而已,佛家至理,可惜參透的人,寥寥無幾。
在夢裏,她跟著夢裏的那人恩愛相守,卻覺得少了什麼一般,總是不滿足。直到後來發現有一個人一直跟著他們。再後來,她慢慢記起了自己叫點素,記起自己喜歡那人,她喚著先生,記起自己隻不過……隻不過是在夢中而已,他看著他們拜了天地,他看著他們有了孩子,他看著他們執手白頭,他陪了她一生,她想,先生應該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吧。
可是先生說,世間情愛皆是虛空。他守著她,不是因為喜歡……他想度化她……
她偏頭,轉過身子,背對著他,慢慢蜷成初生小孩一般,縮成了一團,隱於被褥中,微微顫抖,隱約能聽見嗚嗚的哭聲,竭力壓製,卻難壓製,她不願他聽見——可是,這是他聽過最可憐,最悲慘,最淒苦的哭聲,再也比這哭聲更剜心的了。
他卻隻能站在旁邊,手足無措,肝腸寸斷,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