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素。他想喚一句，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有做，他隻是靜靜的陪著她，就如在曾經在夢裏的那般，他守著她。
他再也做不了清心寡欲，無愛無欲的神仙了。
點素再睜眼的時候，弘景不再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哭睡著過去了。
她起了身，下了床，看見月亮的餘暉透過窗紙灑了進來，隻覺得心裏一片清淨，竟是什麼也不想了，什麼也不求了。
弘景進來的時候，便見著青白的月色下，匍匐在地的青色影子。
俯首長跪如一灘靜水，波瀾不驚，也不知道如此跪了多久。
他連忙上前幾步，伸手要扶，卻聽見她說。
“小妖深知修為無盡，情愛癡苦，我願永生隻跟隨通度先生，修行道法，參透紅塵。”
她抬眼，眸裏全無內容。
他心裏懼意陡生，莫明的發寒害怕起來。
她對他笑了笑，雙手合十，虔誠謙卑。
“小妖無心成仙，隻求與先生時時相伴，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盈盈細眼，澄淨無波，她對他眨了眨眼，他便不能動。
她執起他的手，麵容坦然，不含一絲情欲，輕輕的，緩緩的在他的手心吻了吻：“先生，不要忘了我。”
說完，咒語催動。
五識滅了，身影隱去，他的手心現出一碧玉拂塵。
她將自己化成了拂塵，這樣，先生便再也不能趕她了，世上，已無名為點素的蛇精了，她終究未能修煉成精。
他心裏大慟，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渾噩的日子過了兩三，傳令童子告訴他，即刻可以歸位天庭了。
隻是他塵欲未了，雖然功德已滿，但是六根未淨，七情未除，需要在浣新門走上一遭。
不就是一扇門，一步的距離，何懼?
他手執碧玉浮塵，麵上全然是淡然的神色，無畏無懼，青色道袍衣袂飄浮，宛若流雲，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
可是浣新門與其說是一扇門，不如說是一段路程，是一段滅情滅欲的路，每一個情欲未淨的神仙都要來此走一遭，管你什麼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當你踏出這扇門的時候，無情無欲，過往皆成了雲煙。
如被浣洗，煥然一新。
他站在門外，過往的一幕幕慢慢的翻過，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從此隻能好好封存收藏，他跨過了這扇門，他便又是曾經的閑散神仙，他要帶著她，覽遍所有的山川，與她時時相伴，寸步不離。
他輕輕的撫著碧玉浮塵，抬腿跨進門裏，瞬間就進入了白茫茫的虛無空間，隻有一條羊腸道路，散著寒冷的氣息，走了一兩步，便傳來禪音。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1）
先是縹緲，隨後宏亮，循環往複，密密麻麻，無孔不入，伴著這聲音，一道閃電劈下，直擊神道穴位。
一時間氣血翻湧，挨了這一擊，卻看淡了“生”。
他接著往前走著，每走一兩步，便有一道閃電劈下，他每挨上一擊，便會看淡一情，忘記一欲。
生，老，病，死已經看淡，接下來便是“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吧。
他默默這想著，手中握著浮塵，又緊上了三分。
每挨上一記閃電，那些放在心尖尖上的過往回憶，便會輕上一分，模糊一分，若真的走完這數丈滅情滅欲的路程，那些記憶便真的會如一翎羽毛那般輕吧，轉眼便會不再記得了。
如此想著，心中又是一慟，早已血肉模糊的五髒六腑，又糜爛了三分，疼痛難忍，惡臭難聞。
那傻蛇精最後的希望也隻不過是讓我記得她，不要忘了她。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是因為我，如今卻連她最後的願望，也不能滿足。
正想著，一記閃電劈下，比之前的，居然狠了幾分，劈的他踉蹌兩步，受了傷。
這閃電是毀人情欲的東西，如果大愛無畏，萬事雲淡風輕，這閃電便是隔靴搔癢，如果是情根深種，六欲深植，這閃電便會穿心蝕骨。傳說，曾有上仙也沒能承受住，修為盡毀，元神盡滅。
他並不怕電劈雷閃，讓自己修為盡毀，元神盡滅。
隻是那些珍之藏之的回憶，如今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他，他，他不舍呀！
不願不甘不舍！
又是一道閃電劈了下，一直緊握在手的拂塵忽然一燙，使勁一掙，他沒能握住，眼見著那拂塵飛至空中，竟生生替他挨下，電閃石火，焦味四起，銀白的拂塵須根根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