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起眼睛,眼裏是盛怒,“段暉,你們這麼做,對得起我嗎?!”
段暉盯著那張照片,臉色霎時就變了,她雙手撐在桌子上,“現在,你能告訴我,南度在哪兒嗎?”
段暉咬牙,睜眼說瞎話,“不可能!南哥去了這麼多年,我們……”
“埋在西藏的,真就是南度的骸骨嗎?”她問,“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你們身邊,你們卻說他死了。我被你們騙了這麼多年,難過的,傷心的,想跟著南度一起去的那些念頭都有過,你們真殘忍!”
段暉的確是心疼她的。當年自己還在難過的時候,去看過牧落,他知道她這輩子就隻有南度這麼一個在乎的人,他怕她輕生。
段暉就站那兒沒說話,手裏捏著那張照片,牧落目光一直沒放過他,段暉終於僵持不住了,說,“照片上的這個人,的確很像南哥,可是……真的不是他!”
她直勾勾地盯著段暉。
突然,她衝到了窗子邊上,打開了窗口,站上了台子。
高層樓上開了窗就是烈烈的風,頭發將她的臉掃得又癢又疼,她攀上了窗子,段暉被嚇住了,“你幹什麼!”
“我曾經以為沒有了他參與的生活會很難過,”她滿是堅定,“可是事實卻是,這個人還活著,而他卻不願意再和你一起過你想過的生活,這樣想想,才覺得是最難過的。既然這樣,往後考慮自己的餘生,都活在了這樣的想法裏,覺得還不如去死。”
段暉急了,“你下來!”
她往上跳,坐在了窗沿,眼看著就要往後倒,段暉吼,“牧落你別他媽的沒良心?南哥要是心裏沒你,為什麼要冒著危險去追人犯?!”
“他心裏有我為什麼不見我!”她紅著眼睛吼回去,“有什麼事兒是我不能知道的?他沒有少胳膊少腿?我這些年就盼著他能回來,隻要能回來,我什麼都能不管!”
段暉轉過身,心煩意亂地扯開領帶,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你回去吧。南哥不願意見你,自然有他的理由。”
她戚戚地笑,閉上了眼睛,鋌而走險,往後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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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大門前有人跑來鬧。
說是某位英勇犧牲的軍長家屬,因為不滿意部隊處理的後事,在門口蹲著來要錢。
對方是個農村婦女,不識規矩,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就這樣白白地死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去。
警務人員和她溝通了好幾天,甚至傷到了好幾個警務人員,都沒人能勸得動這位大嬸。
現在正是最緊張的時候,所有軍方都因為奧運的事情一級戒備,這整個機關會說話的全都被調了出去,就唯一一個能說話的,也去了軍營裏挑選特種兵去了。
這挑一群精英中的刺頭兒,向來是老謝的任務,可這幾年,老謝把責任一概推給了南參謀,南參謀隻能到處奔波。
特種兵營裏樣樣俱到都是人才,大家也沒覺得老謝這個任務安排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南參謀幾年前也是從特種精英部隊退役下來的隊長,當初能言善辯的,被謝司令感歎了好久,說這小子可惜了沒來機關工作。
然後人現在一來,就四處效命奔波。
那一片曠野上,南參謀舉著望遠鏡看著遠處的實戰演習。
一旁的一位團長說,“這裏麵有個刺頭,一步開五槍,移動靶子,百發百中。”
而南參謀恍若未聞,繼續觀察著遠處的草叢。
而那一堆草叢之中躲了幾個兵,正那兒觀察,“你們看見那石頭上團長旁邊那人了嗎?”
“看見了,老子視力高你0.1。”
“別貧!聽我說,”那個兵看上去挺機靈,“我前幾年在總軍區見過這人,特種隊隊長,就是那個……”然後低聲在大家的周圍說了一個名字,“特牛的一個部隊,當時有人給我說他就是那隊長!”
“靠!今兒這演習,是要選人了!”
“八九不離十了,這位隊長前幾年退役了,我估摸著,是要添新血液了。”
“愣著幹啥!”有人拍了他的腦袋,“趕緊表現表現去,老子當兵的時候就特崇拜這人,你不早說,靠!”
南參謀靜靜地站在石頭上,放下了望遠鏡,問旁邊的團長,“是個狙擊手?”
團長點頭,“要想見見,演習結束了就給你練練手。”
南參謀低頭笑,“練手就不必了,我負擔不起。”
團長的笑僵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行,那就給你秀一把手,我營裏帶出來的兵,都沒得差!”
演習結束後,那位狙擊手就被全身檢查,叫到了一塊荒地,正在防備著呢,就被人偷襲了,不過偷襲沒成功,反倒被他將了一軍,打出去的時候果然是一步五槍,各個方向不帶重樣兒。
這種情況倒是罕見,南參謀見了這個人。
這人有點兒緊張,頭一次見這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人物,見到人一進來就吼著,“首長好!”
南參謀問,“今年多大?”
“今年23了!”
南參謀甚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又問,“叫什麼名字?”
其實名字是知道的,老謝總說得擺擺架子,他也就學會了那勞什子的擺架子,有時候覺得沒什麼用,但是興趣上來了,這架子還是得擺上兩擺!
“李雁回!”
他又問,“想進特種部隊嗎?”
李雁回愣了愣,然後說,“想!”
“大點聲兒。”
“想!!”
他笑了,這時候身邊的助理卻急匆匆地走過來,附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當場就變了臉色,看了一眼緊張兮兮的李雁回,扔給他一遝資料,“明天就去報到,記得你自己的話,不要後悔。”
當年在緬甸被老杜頭殺害的那位軍長是他的老師,是個很優秀的軍人,他的媳婦兒這些年據說沒少來鬧,怎麼也得要個說法,人死得稀裏糊塗的,一個兩個全都保密不肯說,誰心裏能好受?
一路趕回了機關大門,正好看見了大嫂在和幾個警務員撒潑,哭得特別傷心,“我家那口子死得太冤了,家裏的孩子就知道死了一個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作孽喲……”
警務人員就在那兒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他下了車趕緊走過去,那大嫂認識他,當初就是他把骨灰盒送回去,見到他,立馬撲了過來,“這位首長哎,您行行好,好歹讓我給家裏的孩子一個交代……”
那些鼻涕擦在他的衣袖上,他說,“嫂子您先起來!”
“我不起來!你們不給個說法,我今兒就不起來!”
正在為難的時候,他看向幾個警務人員,可是這一眼,警務人員沒能入他的眼,遠處一個女人的身影卻生生地讓他停止了嘴裏的措辭。
這麼遠,卻看得這麼清楚。
他的動作頓住,那位嫂子趁機又貼上來,“首長我求您了……”
她的目光從很遠的地方投射進了心裏,失望的、憤怒的、委屈的,這些年來所有的情緒全部傾瀉而出。
一個眼神。
他起步就要追過去,她卻轉過身離去。那背影漸行漸遠,他慌忙地推開了那位嫂子,叫來了警務員,“你們把她扶進休息室去,我馬上回來,”然後就轉頭安慰著那位嫂子,“嫂子您別急,我這有點兒事兒,等我一會兒成嗎?”
說完,就強行脫離了嫂子的手掌,朝著她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追出了公路,他一轉彎,人影就沒了。
剛剛的那個眼神讓他心悸,心裏頭悶得慌,可是自己著實不應該追出來,他想了想,又轉了回去。
那一刻想的是,不要給自己希望。
“南度。”
身後傳來一道的女聲,這麼多年了,再次聽見這個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時,仍然有些恍惚。
他回過聲,對上她複雜的眼神。
兩個人隔了三米左右的距離,靜靜地站著誰也不說話。良久,是她先開了口,卻是笑著說,“原來沒死。”
她開始朝他靠近,眉眼在眼睛裏逐漸清晰,相比起往年她明朗的眉目,如今卻更加犀利。
大概是常年走馬於各色場合,一個決策者,就該有這樣的眉眼。
她抬頭看著他,緩緩伸出手捧住他的臉,摸了摸他的下巴,然後順著脖子、肩膀,最後像是極為不甘地,卻也十分克製地錘了捶他的胸膛,最後確認說,“沒有缺斤少兩,”笑了,“挺好的。”
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眼眶其實有點兒紅。
林蔭大道旁邊是來往的車輛,她說完後就轉頭,攔了一輛車,絕塵而去。
就他還站在你那兒。
仿佛真的就是為了來確定他還活著,還好好地活著,確定完了,就真的沒有了瓜葛。
她眼裏傳達的意思就是這樣的。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動過手,沒有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將她擁入懷裏,也沒有在她離開的時候將她攔截把她留住。
三年都過去了,人心肉長,是她輸了。
她在車裏捂著臉,忍著沒讓自己哭出聲。
他們有一天原來也能變得無話可說,昔日最親密的愛人,原來有一天相遇了,也可以這樣形同陌路。
真的就是和段暉說過的那一句——
她曾經以為沒有了他參與的生活會很難過,可是事實卻是,這個人還活著,而他卻不願意再和你一起過你想過的生活,這樣想想,才覺得是最難過的。
漫漫的長途,她從那一年的大雨背著他,一直走到如今兩個人再見時的寡淡無言。總共,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她愛他等他,耗費了自己十一個年頭的青春。
她沒有覺得累過,就算是當初以為他沒了走了,也沒有覺得累過,那個時候至少她是知道他心裏有她的。
可是現在,她竟然不敢確認。
她沒能忍住自己在知道他還活著的第一時間來找他。
他活了過來,從那場雪難活了下來,來找她,他卻忍住了。
心底裏這三年來的掙紮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終於卸下,可同時,與之而來的,是讓她無比的難過,這個男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是會讓她傷神的。
這並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