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雪崩(1 / 3)

西藏的道路兩旁是積雪,積雪染了汙垢,堆積在路邊,融化過後,就變成了汙水。天氣因為雪地而變得更加寒冷,一場風雪過後隨之蔓延而來的是更加高闊的天空。

原來藏地的風景是這樣的。

連綿的雪山山峰之外是壯闊的一線天,那些深厚的雪海茫茫,在她的眼前不斷地開闊,也不斷地讓她越來越茫然。

曾經她最害怕的就是站在這樣一個世界裏,一樣的風景,一樣的雪地,她身處其中不知所措。這比當初的叢林更加讓人絕望。

老杜頭已經被抓捕,嶽厘在謝司令走後來告訴她消息,謝司令給了她一封南度的遺書,說南度沒了。

都是快要過年的時候了,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

她不信謝司令的話,可也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她在辦公室裏焦躁不安,助理告訴她,有個警察在外麵要求見她。

她的身邊最近總是有警察和軍人來找她,助理看著她的眼裏帶著探究,她冷冷地看了回去,助理訕訕地推門離去。

嶽厘進了她的辦公室後,兩個人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她心底裏隱隱有著預感。她抓緊了辦公桌沿,胸腔急促起伏,老鍾他們還在外麵議論著雪崩的事兒,她的腿軟了,在嶽厘開口前,她說,“你,你別說,你讓我冷靜會兒。”

嶽厘知道她這是在故意逃避,拖延怠慢不是徹底解決的方法,她遲早得接受這事兒。

嶽厘頓了頓,說,“老杜頭被捕了,明天開庭審理,沒有律師。”

必死無疑。

她強作鎮定,“這是好事兒。”

沒有壞事兒是嗎?她乞求地看著嶽厘,希望他能給肯定的答案。

這分明就是一個足以讓自己欣喜若狂的消息,這一刻,她卻隻想捂住耳朵。

嶽厘點頭,“對,這是好事兒。”

她扯出了一絲笑,在嶽厘把話落下來之前說,“南度呢?他也回來了,是吧?”

她覺得呼吸困難,在等待著嶽厘回答的這一兩秒。

嶽厘的嘴角微撇,是難過的表情,然後他搖了搖頭,“他們在西藏珠峰區抓捕了老杜頭,可他遇上了雪崩,沒能逃掉,半個小時,沒有人氣蹤跡。”

她癱軟在地,嶽厘趕緊上前扶住她,她絲絲地抓住嶽厘的衣袖,字眼從牙縫裏擠出來,可那眼淚卻搶先落了下來,“不可能!”

嶽厘低下頭,頭垂在胸前,然後抬起頭,“牧落,別再自欺欺人了!那麼大的雪崩,人被埋了這麼久,不可能還活著!”

她死死地瞪著他,推開了他,瘋了一樣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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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一場大雪過後,這裏形勢更加險峻,天邊乾坤清朗,雪卻絲毫沒有要融化的意思,那些寒冷就像是一雙無形的魔爪向她伸過來,她瑟瑟地裹緊了衣服,一腳踩進了汙水裏。

她穿著羽絨服,把手揣進口袋裏也不覺得暖和,口袋就像是個冰窖子,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冷。

珠峰區發生雪崩,這事兒已經過了一天一夜。那個地方現在也許也許已經沒有救援隊,有的,就隻是挖掘那些被凍死在雪海裏的人。

每一個人都沒有對還埋在地下的人抱著生還的希望。

那封信她沒勇氣去拆開看,她一定要自己親眼看見才行。那些情緒緊繃在一條線上,說斷,隨時就能斷掉,而她僅憑著這麼一根線,在她的腦海裏支撐著她殘存的理智。

幾十米深的雪地將他埋藏,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能說不見,就不見?他還說的要回來娶她,兩個人的申請報告都已經交了上去,現在這樣,一切都成了空。

他爽了約。

她的眼睛發脹,一路問著當地的人,憂心忡忡地趕到了災區,那一片茫茫的白雪將她的理智徹底擊潰,這個地方,她不知道人在哪裏,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遠遠地看見有人在實施救援,她快步走過去,抓著其中一個人問道,“請問幸存者裏,有一個叫南度的嗎?”

那個人搖頭,說不知道,指了指那邊,“你去那邊問問。”

說完她又趕緊找到另外一個人,“請問幸存者裏有一個叫南度的嗎?”

那個人搖頭,說完繼續鏟著雪。

她說,“他是個軍人!”

那個人茫然地看著她,給的答案依舊十分絕望,“軍人?我們沒有救到過軍人,”說完指著遠處一個大帳篷說,“那裏是幸存者的救護中心,你去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她衝著那個藍頂帳篷跑了過去,一雙眼睛不斷地瞄著那幾張躺著當地居民的床,總共就隻有那麼幾個人,她來來回回看了許久,都不是他的身影。

在絕望之間,她拉住一個護士,“這裏是所有的幸存者嗎?”

護士有些忙碌,看了她一眼,說話也特別快直,“全都在這兒。都過了這麼久了,希望太小了。”

希望太小了。

她不信。

她走到了外麵的雪地裏,看著這一片雪地高山,山峰上的積雪悉數埋壓在了山下,她這時突然就聽見了救援隊的其中一個人說,“這裏有個軍人,快!”

她看了過去,心裏在催促著自己走快一點兒,可腳底下的步子卻是極慢的,周圍仿佛隻剩下了自己的喘息聲,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無法呼吸。正如那個護士所說,一天一夜了,錯過了最好的救援機會,他生還的希望太過渺小。

她是真的怕。是他,那麼她更害怕的是知道他的死訊,她不願意親眼看見他的屍體;不是他,那麼她又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那些救援隊的人開始挖雪,她呆呆地看著,想要上前,卻又不敢,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被挖了出來。

被救的那個人已經奄奄一息。

她幾步上前,那個人被凍得鐵青的臉色,嘴唇發烏,保持著蜷縮的動作,全身僵硬。

不是他。

在慶幸著不是他的同時,她心裏卻更不安穩,他到底在哪兒!

她來的時候查過資料,在雪地被埋蘇醒以後,最困難的地方就是不能分辨上下,被埋得越深,空氣就越稀薄,人想要自救挖洞,一旦挖反了方向,不僅消耗了體力,心理的防線也會被漸漸擊破。

她越想越害怕,熱淚不斷地從她的臉頰往下滑,有一個當地人見到了,說,“姑娘,你是找人的嗎?”

她泣不成聲,已經是崩潰的邊緣,使勁兒點頭,不放過一點兒希望,她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元氣,“您見過嗎?是一個叫南度的軍人。”

那個人唏噓一聲歎,“昨天我看見一個軍人在雪地裏刨雪找人,是……是叫……南度吧?好像是叫南度,他叫的是隊長。”

那一瞬間腦袋裏閃過一絲希望,快速而準確地抓住那個人的手,出聲質問,“找到了嗎?!在哪兒!還活著嗎?!”

“沒找到,”那個人擺手,黝黑的臉上滿是惋惜,和她的思想沒在一條水平線上,“那個軍人本來就受了傷,在雪地裏呆久了,整條腿都被凍傷了,手也快廢了……”

她瞪大了眼睛,“他在哪兒找的?那個地方在哪兒?”

那個人一愣,指了指救援隊旁邊的那個方向,“在那邊……姑娘,連個男人都忍不了,我勸你……”

沒等他說完,她就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她在那個人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個被人刨過的雪坑,雪坑很深,上麵還有斑斑的血跡。

她擦幹了淚,奮力地挖著那些雪,她沒有工具,隻能用手,手上戴的手套此刻過於礙事兒,她幹脆脫了手套,徒手在雪地裏挖著。

手指頭堅持不了太久,她挖了一會兒就放到了嘴邊哈著熱氣,眼睛裏蓄積著淚水,嘴裏一直喃喃著,“南度……南度……南度……”

挖得越久,心裏就越絕望,那些雪地裏開始有了血跡,雪坑越大,血就越來越多,她的指頭已經被凍僵了,可她依然不死心地往下挖著,腦海裏就隻有一個念頭,順著往下挖,南度一定還活著!他還在等著她!

她不管不顧地挖著,手指尖傳來被凍傷後繼續活動的疼痛,旁邊有人靜靜地看著她就像個瘋子一樣,救援隊裏的人給了她一個工具她也置若罔聞,那個狀態,其實就是一個瘋子。

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沒有了南度會怎麼活?

十五歲的時候也許南度就不該救她,這樣她就不會在後來的緬甸對他動了歪心思,她也不會故意和南度有這麼多的牽連,也許在風平浪靜過後,她回到雲南自己開一個小店,賺來的錢足夠養過自己,管住自己的溫飽。這樣,在多年以後聽說了老杜頭的消息以後,一定會孤身前往,或許今天死的就是她,也或許死的是老杜頭。

無論如何,他和她,就是始終隻是泛泛之交,沒有任何交集。

這樣多好?她今天不用難過,不用撕心裂肺,不用扛住這一份難以承擔的痛苦。

雪坑越挖越深,手刨過的地方都是血跡,她模糊的淚眼裏放大了自己的血色,那些滾燙的熱淚掉在自己的手臂上,融進麵前的雪地裏。

她突然看見旁邊有一個小工具鏟子,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拿過來往下挖,雪坑深了,她就俯身挖,到最後整個人快要掉進坑裏,她甚至癲狂到要跳下雪坑去繼續挖。

寒氣侵入了體內,小腹突然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這痛刺激到了她的神經,也是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而如今就算是為了這一個孩子,她也不能繼續這樣對待自己。

看著自己手心裏的鏟子,和那個被自己挖了一兩米深的雪坑,她終於絕望崩潰,趴在雪地裏哭著,“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南度,我找到不到你!”

怎麼辦?以前總是你救我,在緬甸的時候是你救我,在北京的時候也是你救我,救我於水火,救我於生死,可你遇到了危險,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是不是很沒用?

“南度!南度!”她撕心裂肺地喊著,她跪在雪地裏,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手上的血在雪地裏開始越流越多,那些救援隊的人看到她,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