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隊的人趕過來將她扶起,她的下身開始蔓延著血跡,浸進了雪地,她反應過來,那些血並不是手上的,而是來自於自己的下半身。
刺目的鮮血讓她終於感受到了小腹上開始傳來的劇烈疼痛,熱流盤踞了她的兩條大腿,她的臉色蒼白,被那些人強製著抱著離開了雪地。
他們將她送進了救援中心,護士趕緊端了一盆溫水過來,她抓住那個人的衣袖,“還有人在裏麵,你求你們……”
那個人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她起身去攔著他,害怕他聽不清,可惜全身已無氣力。
生命在她的肚子裏一點一點地流逝,她哭得傷心,趕來的護士連聲安慰。她真的快要什麼都沒有了,南度,還有他和她的孩子。
他就在自己的身體裏呆了短短的一個月,她連他長什麼樣兒,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嶽厘追了過來,他是她這一路過來傳授本領的導師,也是共患難的兄弟,當時就猛地掄圓了手臂,見到她這副模樣,那雙手卻在空中顫抖了許久,終究是沒有落下來。
“快兩天了,”嶽厘說,“沒有希望了,牧落,不要這樣!”
她蜷縮在放了熱水瓶的被窩裏,嗚咽著,這裏的傷員都慶幸著自己還能活著,然後才能同情她失去了愛人。
嶽厘的手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你能走到如今不容易,不要辜負了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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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個地方呆了三天,陸陸續續送來了幾個傷員,每一個她都看過,不是他。時間越長,存活率就越小。
甚至有人當著她的麵說,這麼久了,就算是救出來也沒氣兒了。
這本就是一句實話,她卻動手打了人,要不是嶽厘趕緊攔住她,她會中了魔似的一直揍,揍到對方人沒氣。
他就像是在這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崩裏,失去了蹤跡,生死下落不明。
三天後,她看見有人公布了死亡名單。
十人被埋,六人被救,四人死亡。
死亡名單:李佳龍、萬秦、方釉——
南度。
看到那個名字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世界開始逐漸分崩離析,開始逐漸崩塌。“轟隆”一聲,排山倒海的黑暗向她襲來,她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最後的一絲僥幸,終於被這份死亡名單,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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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西藏的時候,她的身體更加虛弱,護士讓她多休息幾天,可那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南度會不會已經回家了,他會不會在家裏等她。
嶽厘就把她護送回了北京,當她含著淚打開家門的時候,玄關沒有多餘的鞋子,那雙屬於他的拖鞋也依然靜靜地放在那裏。
她無力地坐在客廳中央,冰涼的地板就像是西藏的那一場雪,冷得讓人心裏頭無端生出來幾分徹骨,她一動沒動,就呆滯地在那地板上坐著,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一般,再難有一絲的生氣。
就這麼走了。
就這樣沒了。
昔日裏的那些嬉笑怒罵還來不及在腦海中散去,人就說走就走了。
門沒有關上,她也管不了那麼多,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她這輩子唯一的一點兒信仰,如今都被老天爺殘忍地收回。
北京那一年下了一場雪,就在南度死亡消息傳出來的那一刻。她連著兩天不吃不喝,身體已經接近了極限,斷斷續續地眼裏流著淚,整張臉狼狽不堪。
她渾渾噩噩地記不清時間年月,隻記得這期間有人來過,第一個就是葉先進,他進來後發現門沒關,她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
葉先進把她抱回了沙發上,給她蓋上了一個毯子。他眼圈的灰青色和一圈圈剛被清理的胡渣,證明他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南度於他而言,不僅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還是一起作戰情誼深厚的兄弟,兩個人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傷都走了過來,誰也沒想到最後卻會死於一場意外。
她幹澀的眼睛此刻卻突然濕潤,葉先進說,“我聽說你懷孕了……”
“這樣挺好的,”葉先進紅著眼眶,“至少還能看見他的影子,他沒了,還能……”
她的眼淚更加洶湧了,哭著說,“沒了。”
葉先進抬起頭,她重複道,“沒了……什麼都沒了。”
哪裏還有孩子,她得之不易的一切,全都被悉數收回。
她抱著腦袋,失聲痛哭,葉先進慌忙安慰她,“你別哭……”可那些措辭到了嘴邊卻又覺得無力。
再後來,段暉來過,盛樂陵來過。
段暉強製性地喂她進食,她吃不下,她也知道段暉心裏也難過,她在看著那些食物的時候真的吃不下,逼著自己吃下去後,到了夜裏胃疼得要命,全都吐了出來。
盛樂陵實在是於心不忍,抱著她,哽咽著,“落落你別嚇我成嗎?你別嚇我!”
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是熱鬧喜慶的氣氛,她張開嘴,聲音從嗓子裏摩挲發音,“樂樂……”
我失去了我這輩子的所有親情,包括愛情。
她說,“咱……”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繼續說,“去上海吧。”
這個城市,哪裏值得留戀?盡是一堆令人傷神的傷心事。
盛樂陵在她的背後點頭,“好,好!”
她麻木地看著對麵的牆壁,突然想起來那一封信。
她甩開了盛樂陵,開始瘋狂地翻著屋裏,當時她一心想要去西藏,那封信給放哪兒了?!她的淚水洶湧地落了下來,滿屋子亂找,最後在自己的包裏翻到了那封信,她的手一頓,拿了出來。
顫抖著手,緩緩地拆開了那封信。
開頭:牧落小朋友。
落款時間是2004年3月。
不知道那個時候執行了什麼特殊的任務,他不知道他當時是抱了一顆怎麼樣的心給她寫了這樣一封信。
全篇沒有任何浮誇的語言,一如南度清冷簡單的風格,白紙黑字,卻全都是真情實意。
她淚眼模糊之中,忽然想起去年的時候,南度在那個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在墓園清淨壓抑的環境裏,說,“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大概連找我的地方都沒有。”
她是真的找不到。
生命在強大的自然麵前太過脆弱,一向那麼英武精神,上刀山下火海的他,也無可抗拒。
她翻遍了整個屋子,竟然連兩個人的合照也求之不得。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裏,原來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離開彼此。
李楠來的時候,天近黃昏,牧落給他開門時,李楠在門外愣了愣。
揚塵在夕陽餘暉之中飛舞,她眼睫安靜地垂落,手裏緊緊地攥著一張信封,屋子裏被人打掃過,那些段暉口中的狼狽與淩亂不複存在。
他轉眼去看她,昔日神氣威武的姑娘,麵容憔悴,少了當初的靈氣。
他將手裏的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她自打回來以後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在家裏徹底墮落,而外麵的世界早已翻了天。
她看了一眼,沒問,大概是沒心情理會,李楠轉了一圈,重遊故人故居,他壓製住心裏的難受勁兒,說,“你還活著,一輩子還有那麼長,就打算今後這樣折磨自己是嗎?”
李楠坐在她的麵前,“我們不比你開心,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尤其是先進,打小就和他的感情最深厚,如今人一走,他一個人身上的擔子,遠比你所以應該看到的更加沉重。人啊,總是要向前看的,這輩子活得再苦再累,既然當初來了這世上,那就算是咬牙,也得挺過去。”
“這話是南度告訴我的,”李楠輕輕地抬起眼皮,“當年他出入特種軍營,我們誰都不知道,他因為訓練過度小腿骨折,我是聽了家裏人的話,才知道他住了院。”
“他做這一行,麵臨的無非不是生死,就算是活著,也是隨時準備著下一秒的死亡,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都是如此。”
牧落開始執著地看著他,那眼睛裏刹那之間有了光華,也有了惘然,他聽見她說,“他沒死。”
語氣是絕對的肯定。李楠一愣,差點兒就信了。
那死亡通知是的的確確地到達了大院裏南家父母的手裏,不可能是假的。
她再次重複說,“他沒死,他一定沒有死!”
他隻是失蹤了,他失蹤在茫茫雪海裏,她不能放棄那一線的希望,那些死亡的通知,全都是假的!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她在臨別時還見到他對著自己生氣,他拍著自己的背說,他一定會回來,如今再仔細看自己的雙手,輕輕一握,還能感受到彼此十指相扣時的溫暖。
李楠被她的執著震驚,看著她那眼裏終於重燃起來的希望,竟然有一瞬間不忍心去打破。
有了一個信念也好,南度就是她的信念,要是真的沒了南度,她又怎麼會願意開始新的生活。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簽了它,你就是新城影視文化傳媒的三號股東,你代表路信,一年之內,收購二號股東,簡單明了地說,我要你謀朝篡位。”
末了李楠又說,“去上海,把心思轉移到工作上,全力以赴了,大概心裏就沒那麼痛了。”
她想,這輩子能有李楠這樣兒的朋友,真的知足了。
她緩緩地移過去看那一份合同,前前後後這麼多頁,最後她簽字的時候,聳著肩膀哭了,簽的字歪歪扭扭醜得要命,李楠回頭,“你哭什麼?”
她歪頭笑道,一滴淚就劃過了臉頰,“沒什麼,就是想到了今後的日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就覺得很難過。”
每個人都會覺得難過的,李楠毫不意外這個答案,今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了,和他們拚酒打罵,在一起的時候無拘無束一腳踹過去就當是打了招呼,小時候幾個人翻軍事管理區的圍牆,就想要進去瞅兩眼軍人的風範,後來被一群新兵蛋子拿槍指著,被首長狠批一頓,最後幾個人一起吼著口令在必經之路上碰見,猖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