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緬甸(2 / 3)

夜裏經過瞭望塔的時候,野狼會停下劃槳,船就輕輕飄飄地劃過去,那一次去的時候因為人群裏有人吵架了,驚動了瞭望塔上的人,對著江麵掃射,索性都躲在草叢裏趴著沒被發現,這一次,倒是順利許多。

兜兜轉轉終於到了緬甸。

她一下船,就覺得不對勁兒。

這種不對勁兒是來自於野狼。野狼突然揮了揮手,朝著對麵港口的同夥打招呼,這是一個很正常的動作,牧落卻看見那一群人站起了身,朝著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她看見他們手裏拿起了榔頭,然後身後的野狼說,“抓住這個婊子!”

她一個激靈,餘光瞥見野狼朝她走過來,她拔腿就跑。

跨過幾艘小船,她跑上了岸,在緬甸想要擺脫他們很容易,她繞了幾個彎,繞回了港口,那群人就已經沒了。

一來就把港口的動靜鬧這麼大,她有些心虛,盡快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

仰光的街道上隨處可見穿著絳紫色僧袍和粉紅色僧袍的出家人,手裏拿著小小的轉經筒光著腳丫從她身邊走過。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座寺廟坐落在並不起眼的仰光邊沿,樸素簡潔的佛塔高高地聳立,它如今已經不複當年的盛狀了,隻留下了一個住持和幾個僧人,門庭清冷。她到的時候,天有燃燒的浮雲,日落西山,一位僧人正在掃著地上的落葉,見到她,停下了動作,雙手合十朝她行了個禮。

她也雙手合十,邊行禮,邊走過去,用生澀的語言說,“淨空住持在嗎?”

那位僧人一愣,放下掃帚,說,“跟我來。”

繞過廊道的木質轉經筒,那一排排的經文真言看過去,竟然有些逍遙避世的意思。

佛門聖地,需六根清淨。

她沒有一個能徹底清淨。

淨空住持見到了她,竟然微微一愣,朝她鞠躬行禮,“時光荏苒,一晃多年,小施主已經長這麼大了。”

她跪下,在佛前燒了香,說,“住持您倒是一點兒沒變。”

淨空不聞世事,可當年她是自己受傷救過的一條命,因為這一條命而有了牽連,淨空也能了解她的一些往事兒,最近緬甸傳得正盛的那位盛岩集團的權威者重歸,而她當年離開後如今又正好回到此地,其中因果,不難猜測。

淨空閉著眼睛一直默念著經文,她就等著淨空將那經文念完,靜靜地跪在墊子上等著他。

到最後,經文念完了,腳也麻了,她抬起頭,直說,“請住持收留我。”

“小施主您是真心皈依佛門嗎?”淨空沒睜眼,卻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小施主,你回去吧。”

她說,“住持你錯了,我做的不是惡事,我要鏟除的,就是惡人。”

淨空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牧落見了,正視佛像,跪著說,“您今日若是不收留我,不出明天,我就會被全城通緝,您是出家人,仁心大義,當初能救下在為惡勢力效力的我,為什麼今日就不能收留我?”

淨空良久才歎了一口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的倔強,即便是他趕,她也不會離開。

“你等等。”

說完淨空起身離去,沒過多久,就看見了淨空拿了一把剃度刀,說,“人生苦難,隻有斷除一切煩惱修行,方能永恒,一剃在世煩憂之心,二剃在世驕怠之氣,你確定好了嗎?”

她點頭。

那些短發在空中飛揚著,散落了一地,她皺著眉頭,感受著那刀揮舞過自己的頭皮,她告訴自己,這些即便是沒有了也不要難過,即便有一天能活著站在南度麵前也不要難過,這是她的選擇,而南度曾經告訴過她,做她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

換上了絳紫色的男僧僧袍,僧袍寬大,看不出什麼不同來。

從此,這間小小的寺廟,多了一個年輕的僧人。

===================

她躺在院子裏的那棵菩提樹下,透過樹隙看到了湛藍的天空,師兄走過來,舉著掃帚問她,“你看什麼?”

她學著住持的口氣,“看世界。”

師兄很納悶兒,不明白她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每天除了念誦經文,吃過了午餐後,就再也沒事兒幹,唯一能幹的,就是在這個樹底下躺著偷懶。

師兄歎了一口氣,繼續掃地去了。他那些落葉掃在了一堆的時候,就看見她跳下了地,往外走去,師兄一愣,“你去哪兒?下午還要念經……”

話沒說完,就看見她走路帶風,把自己剛剛掃在一起的落葉悉數打得淩亂,師兄再次歎了一口氣。

她去了一家賭場外麵,能這樣正大光明地開著賭場的人,全仰光就隻有一個老杜頭。

她膽兒肥,經過那外麵的時候還往賭場裏看了一眼,外麵兩個把守的人還笑著說,“喇嘛也愛賭博?”

她狀似無意地走了過去,在一家商鋪停下,對著老板娘說,“給我來一瓶水。”

老板娘給了她一瓶水,她靠在櫥窗上,問,“那家賭場開多久了?”

她是個女聲,卻穿著男僧袍,老板娘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轉過頭,反應過來老板娘的意思,用緬甸語道,“我是外國人,弄了件這個,入鄉隨俗嘛。”

懂得尊重他國禮儀宗教的人一向比較討人喜歡,老板娘告訴她,“開了快大半年了,以前關了,現在又突然開了。”

她斂眉,瘋子說的話沒錯。

她又繼續問,“那這間賭場的主人,您見到過嗎?”

老板娘打量她一眼,“見賭場老板幹什麼?進去的人都是賭博,誰是去看老板的?”

“這家賭場這麼大,”她笑著給自己解圍,“我就想著,這老板也應該挺能幹的?”

老板娘搖頭,“我沒見過,但是看過他身邊的人出行,大多數是綁著人去要債的,”末了,又提醒她,“你是國外的,我得提醒你,這緬甸的賭場,都是人吃人,錢就算是贏了也拿不走。”

這其中的規則她明白,也沒多問,說,“這裏麵,都是換了人吧?以前這場子裏的人,當初都散完了?”

老板娘點頭,“對啊,以前看門的人和現在看門的人,都換了。”

她轉轉眼珠子,“這地兒,都是直接進去,不用扣押證件什麼的?”

老板娘搖頭,“你要去?別去啦,姑娘你一看就是中國人吧?在這裏麵喪命的中國人可不少!”

她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這一身衣服,“我都這樣了,不會去的,謝謝您。”

她把喝完了的水瓶子扔在門外的垃圾桶裏,道別走人了。

她把自己偽裝得很好,待在那個小寺廟裏,一待就是一個多月,她在緩緩流逝的時光裏慢慢等著機會。

去賭場門口打聽過後,她覺得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入了賭場門,就必死無疑。

老杜頭不出門,她就無可奈何,她起初也不信這老頭子能一直待在那烏煙瘴氣的地方不出來,然而事實證明,他真的有那個本事不出來。

她一直覺得有其他的道路出入。

老杜頭複出,定然有很多的生意踏破門檻,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躺在樹底下日常偷懶,師兄在掃著永遠掃不完的落葉。

“你說,這些葉子怎麼總在掉?這都冬天了!”她有些惆悵,冬天就快要過去,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北京。

師兄終於沒忍住,把掃帚扔給了她,“你來掃,師兄累了。”

牧落狐疑地看著他,“不能啊,以前我沒來的時候你都堅持過來了,現在怎麼還往後退了呢?”

師兄在她的旁邊坐下,問出了自己這麼久以來的疑問,“你為什麼要當僧人?”看了看她,“中國的寺廟不好嗎?”

她笑了,“因為這兒對我更有利。”

師兄疑惑,“你的腦子沒問題?”

她嘶了一聲,“出家人怎麼說話呢?!”

師兄聳聳肩,“我家裏窮,所以當了和尚,至少我能有口飯吃,你說我是出家人,我自己都不敢承認。”

她肚子這個時候“咕咕咕咕”地叫了起來,她有些尷尬,“好餓。‘過午不食’的規矩誰定的?”

下午這個時候正是陽光最暖意的時刻,她翻了一個身,差點兒翻地上去,師兄沉思了一下,說,“明天好像在大寺廟門前有個大型義舉,就是給僧人們施齋飯,住持說不去,要不我們自己去吧?”

義舉這種事兒,常常有上千個本地僧人前去“湊合”,那時候一定是一場壯舉,更何況齋飯又不好吃,人多眼雜的地方她最好少湊熱鬧,也就給拒絕了。

誰知道師兄湊過來說,“施齋的人是個大集團,仰光最近東山再起的那個盛岩,你知道吧?”

牧落動作一滯,聽師兄說,“他們的領導親自出麵搞義舉,盛岩,就算是當初走過低穀,可那是大集團,出手闊綽,飯菜能差嗎?”

她呆滯地看著天空,突然就支起了身子。

正想著從哪兒入手,現在就來了!

她扭頭對師兄說,“住持知道你這麼三觀不正嗎?”

“……”

=================

緬甸下了一場大雨,昨夜的風刮得葉子全都黏在了地上。今早起來的時候,師兄掃院子的落葉掃了一肚子的氣。

她起了一個大早,那把匕首就藏在自己寬大的僧袍裏。

她來這兒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個讓她此行不顧危險的人。

這麼多年不見,當初死去的那個老頭子,死的那個模樣還印刻在自己的心裏,滿臉的不可置信,額頭和雙手青筋暴起,一雙眼睛不甘地瞪著她,他的太陽穴有個血色窟窿,那個血色窟窿讓她安心。

可是後來嶽厘告訴她,他沒有死。

這樣一個被她親手擊斃的人,她親眼看見他倒在地上,怎麼能沒死呢?

她從重生裏不甘心,老杜頭也從不甘心裏活過來。這些年,他躺在床上的念頭,是不是將她和鍾婼新兩個人早已碎屍萬段千千萬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