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綠樹叢林裏不斷地有鼠蟲迂回逃亡,她扔掉了自己所有的通訊設備。
把車開到了郊區的一處,手機扔在後座上,然後拉低了帽簷,上了一輛開往汽車站的公交車。
她剪短了頭發,那些頭發順著帽子貼在自己的後頸。
到了昆明後,在市區閑逛了一會兒,選了幾個監控較遠距離跳躍的地方轉了幾圈,然後她就拐進了小巷子裏。
一把瑞士刀時刻別在腰身上,她敲響了一扇生鏽破敗的鐵門,來開門的是一個老者。
她直接挑明來意,“我想去緬甸,兩萬。什麼時候能出發?”
老者半開著門,聽了她這句話後把門的縫隙開大了些,露出了在陰影裏的那張臉盤踞著一條巨大的疤痕。
她知道,緬甸不可能盡是老杜頭的天下,有人憎惡他,也有人和她一樣,想要親手解決了他。這個人,和老杜頭有深仇大恨。跟著這樣的人,她能安全點兒。
他不認識她。
老頭攀著鐵門的手隻有兩根,大拇指和小拇指,其餘的,被老杜頭當年親手剁了下來。
願意幹這種交易的人,一向都是犯了事兒,或者想去緬甸發橫財的人,而她在外人看來顯然屬於前者,老頭說,“跟我走吧。”
她被帶到一家黑旅館,和一個蛇頭用緬甸語交流,她故意裝作聽不懂,良久,她看見那個蛇頭點頭了,然後朝她揮揮手,她走過去。
蛇頭將她帶去了一個房間,房間裏坐了五六個人,她一進去,全都抬頭警惕地看著她。她坐下。
當初她也是走的這一條路去緬甸,如今同樣的路,卻換了一個人。
從緬甸來的蛇頭背景向來不可小覷,就算是背景不大,可冒著隨時被邊防兵發現的危險幹這個,膽量也不小。
蛇頭說,“今晚出發,你們先把錢給我。”
大家安靜地交錢,蛇頭一個個地收過去,走到她麵前的時候順手摸了一把她的手,她不動聲色。
旁邊一個女孩兒湊過來問她,“你犯了什麼事兒?”
她看過去,那個女孩兒很年輕,不知道犯過什麼事兒想著要去緬甸,可不管是從她的眼裏還是穿著打扮裏看,她的經濟不算富裕。她皺眉,搖頭。
女孩兒當她防備心重,說,“我是想去那邊發財的,我窮怕了,”說著看了她一眼,“你長得這麼漂亮,是不是去那邊賣的?”
牧落沒理她。這裏麵隨性的就隻有她和這個女孩兒兩個女性,其餘的全都是男人。當時她去緬甸的時候,是男扮女裝,那個時候身材還能遮得住,可如今已然掩藏不住,她也幹脆穿得隨便保守。
這個天氣,到了夜裏還是很冷的,蛇頭帶著他們潛入叢林的時候,牧落打了一個哆嗦,旁邊就有一個男人上來搭住她的肩膀,問她,“妹子,一晚多少錢?”
她瞥了那個男人一眼,抓著他的手臂就是一個反擰,男人痛呼出聲,她說,“你付不起。”
蛇頭回過頭罵,“吵什麼?!再嚷嚷給我滾回去!”
那個男人打住了聲音,牧落冷哼一聲,甩開了他。
除了這一場小小的爭執,其餘的時間她都沒有說過話,走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們仍然還在林子裏轉悠,牧落隱隱感覺不對,可想著自己現在有求於人,沒察覺到事態嚴重之前,得不動聲色。
在一群人走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怎麼還沒到?到底還有多久?”
蛇頭回過頭惡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腳,“這麼大聲幹什麼?!從昆明到瑞麗,哪兒那麼快!”
一行人再次安靜。
蛇頭把他們安置在一個小旅館內,這個地方在大山深處,真的已經與世隔絕了。她當年沒來過這個地方,正在猜著是不是換路了,就看見蛇頭走了進來,手裏還拿了一把刀。
“上次那條路被封了,我們繞遠了點兒,這偷渡費也要加一加,每個人拿一萬出來,今晚我們繼續走。”
大家都不平衡了,其中一個站出來說,“當時介紹人說的是兩萬就能全包到緬甸,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你這就是訛大夥兒的錢!我們不交!”
她靜靜地坐著,什麼話都沒說。她知道,就算是鬧了也沒用。
蛇頭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走過去就拿著刀子拍拍第一個鬧事兒的人,說,“都是沒幹過好事兒的人,現在落我手上了,就別他娘的跟我談條件。讓你給你就給,今天要麼就給我死在這兒,要麼就平平安安地到緬甸,你自己選?!”
那個人慫了。
牧落從背包裏拿出了一萬,交給了蛇頭,蛇頭笑了一聲。倒是那個女孩兒有些為難,抬頭對著蛇頭,手裏給了蛇頭幾千,可憐兮兮地說,“大哥,我沒錢,就這個點兒,您能不能行個方便……”
蛇頭就說,“方便?”然後捏起女孩兒的臉看了看,“你出來。”
牧落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女孩兒那模樣就快要哭了,“大哥,我是真沒錢,等我到了緬甸,就把錢給你們好不好,求你們了!”
蛇頭卻不依,拖著女孩兒就出去了。
這兒的房間不隔音,蛇頭就在隔壁的房間裏辦著事兒,動靜很大,女孩兒起初的哭喊聲也很大,到後來卻漸漸平息,仿佛死了一般,隻剩下了男人的喘息聲。
她看見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幾個男人也紛紛神色異常,仍舊是不懷好意地向她看來,她低頭無視,卻握緊了拳頭。
不能怪她不幫那個女孩兒,幫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是個無底洞,她填不滿,自己帶的資金有限,如果到時候借了女孩兒,蛇頭又獅子大開口,那時候完蛋的是她們兩個人。
再等到女孩兒回來的時候,女孩兒的發絲淩亂,衣服被撕了個大口子,牧落見了,把自己隨行的衣服給了她,女孩兒把自己裹緊了,低聲抽泣。
到了第三天白天的時候,蛇頭又向他們要錢,牧落想著還沒有到達江邊,忍著脾氣又給了一萬,蛇頭大概是想要打她的主意,可沒想到她能給出錢,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冷哼一聲。
那個女孩兒沒錢,於是陪著蛇頭幹了一個下午。
白天休息的時候,她靠在牆上小憩,不敢睡熟了,晚上繼續走夜路,此後的幾天裏,蛇頭倒是沒有再向他們開口,晚上累得疲憊不堪,白天的時候一群人擠一間屋子,這樣的倒騰,持續了一周,總算是到了江邊。
到了江邊,她的心就算是落了下來。
在船上的時候又換了一個蛇頭,那個人自我介紹,說是叫野狼。
一群人就這樣上了船,牧落是最後一個上船的,蛇頭見她不動,推搡了她一下,吼道,“還不走幹什麼?想陪著老子過夜嗎?!”
她冷笑,轉過身。
蛇頭惡狠狠地就要一巴掌揮過來,“小賤人,瞪什麼瞪!”
牧落截住他要落下來的手,就是那一刹那,她出其不意地借用巧勁兒扳斷了那個人的小指頭,快速抽出了腰間鋒利的匕首,本是想要劃破他的喉嚨,可是在下手的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南度,於是手一偏,捅進了他的肩膀裏。
她一腳踹開了那個蛇頭,往他的兩條大腿上刺去,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刺中他腿上的大動脈,是死是活,全看他造化了。
眾人目瞪口呆,在船上接應的那一個蛇頭野狼怒吼一聲,就要下船幫忙,有一個男人算機靈,上前一個撲身就把野狼阻止,接著幾個大男人全都壓在了野狼的身上。
牧落上了船,蹲在野狼的麵前,刀尖上還有蛇頭的血跡,她一點一點地擦在野狼的頭發上,眼裏嗜血,“我們都是誠心想和你們合作,目的不過是想平安到達緬甸,所以路上不要耍花招,我知道後麵的路,即使是今天沒有你我也能獨自入境,可是我想休息,你明白嗎?”
野狼點頭,大概是心裏憋了一股氣兒,牧落繼續說,“我不管你們有沒有靠山,至少在這一路上,你沒有。”
把刀尖上的血擦幹淨後,她重新別回腰間,站起身,冷聲說,“走吧!”
她實在是太累了,連續走了一周的夜路,白天也沒怎麼休息好,大腦一直處於高壓狀態,她找了一個角落就睡下了。
即便是剛剛經曆過這種事兒,她還是不敢深睡,這些人都是膽子極大的人,能犯了事兒往緬甸跑又或者跑到緬甸去發橫財,這都注意讓他們對剛剛的事情產生免疫力。
她就睡了半個時辰,可這半個時辰卻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她夢見了北京,夢見了盛樂陵,還夢見了南,她嗓子發不出來聲音,就看見盛樂陵皺著眉頭對她說什麼,走近了才聽清,她說,“原來你的過去是這樣的,原來你是一個這樣的人。”
她愣在那裏,眼看著盛樂陵就要走掉,她趕緊追過去,卻撞上了一堵肉牆,她錯愕抬頭,聽見南度嚴厲地嗬斥,“牧落,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
那是一個北京暖黃色的午後,那個城市被她的記憶添上了溫暖的色彩,她那一刻覺得安心,可那些人說出來話卻又讓她驚慌。
她伸手去挽留,最後全都化作烏有。
她猛地驚醒,夢裏南度的那一句“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如猶在耳,清晰地將她纏繞。
她恍惚還以為自己是在北京的那個房子裏,身邊就算沒有南度,卻依然可以睡得很安心。可是她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中緬邊境,她即將涉足一個不知生死的地方。
那種心底裏突然蔓延而至的恐慌與沒有著落感將她濃濃地覆蓋,她以前去的時候,心底裏沒有任何牽掛,那個時候在船上的心情,沒有任何的搖動,她沒有家,沒有親人,隻剩了一條命,沒了也無所謂。
她睜開眼睛,正對上了那幾個時不時望過來的男人貪婪的目光。她手指輕敲自己的腰身,目光略有威脅地看向他們。
黑夜裏,船輕輕地在水麵上滑動,船槳輕輕地撩動水麵,水麵有略微的“嘩啦”聲。
江麵上的寒風朝她刮過來,她微微瑟縮,閉上了眼睛。
仍舊是白天休息晚上趕路,這一個野狼沒有出什麼幺蛾子,牧落還是放不下心,上船的第一天休息過,此後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