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瘋子(1 / 3)

嶽厘的人跟著她回了上海。

當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她沒有傘,被澆得渾身濕漉。

接下來的時間,那幾個警察可能就是長期戰友了。她看著窗外樹林裏的那輛車。

這幾天她都特別有規律,早上準時九點出門,十一點回家,到了晚上七點才和姚陸然一起去附近的商場超市逛逛。

她沒心情看著那些過往的街景,兩手空空地揣進褲兜裏,拎著眉頭想自己的事情。

直到姚陸然的一聲驚呼將她從思緒裏拉出來,她循聲看過去,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晶瑩閃爍就這樣入了她的眼。

“這件好看!”姚陸然指著那條大紅色的婚紗說。

那條豔色的婚紗在櫥窗流光燈的照耀下每一處鑽石都燁燁生輝,周圍是鋪墊的玫瑰花瓣,它的顏色卻能壓過嬌豔的玫瑰。

她看不得這樣的東西。

她想起了那一天從監獄裏出來時,心裏的難受讓她很久說不出話來,她是隔了很久才盡量讓自己變得正常,問南度,“我以前幹的那些混蛋事兒,你都不會介意嗎?”

南度靜默了一下,說,“你做了你自己覺得正確的事兒,這沒什麼混不混蛋的道理,我想和你在一起,並不會因為這些外在的事情而感到介意,我想娶你,就僅僅隻是因為愛你而想和你守一輩子。”

南度的話裏,是第一次說了“愛”。

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結婚,也沒有想過自己極大可能會與它失之交臂。而櫥窗前的婚紗她也許會在不久的將來穿上,也會在不久的將來舍棄,她已經摸不透這結局。

她拉著姚陸然趕緊離去。

那些人仍然跟著她。

她的出行依然很規律。她向嶽厘保證過自己不會輕舉妄動,那些人在一天一天的觀察裏,開始逐漸相信她的話。

姚陸然似乎是和那位陶煬談判,那天晚上沒有回家,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這次是男方主動找她,那就一定能和好。

她從冰箱裏拿出了三罐啤酒,下了樓。那輛車停在了另外的位置,她找了一會兒,最後在一叢極為隱秘的地方找到了它的蹤跡。

她敲敲緊閉的車門。

那些人滑下了車窗,看著她,有些愣怔,“牧小姐?”

她把啤酒遞給他們,“你們日夜保護我,辛苦了。”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拒絕了她的啤酒,她笑道,“拿著吧,我們女孩子也喝不著這個,就這麼一小瓶,不影響你們的。”

“那就謝謝了。”

“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警察笑了,說,“我姓孫,他姓向,”說著指著前座的那個說,“他姓賀,你叫我們小孫小向小賀就行。”

她哦了一聲,看著他們拔開了拉罐,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在靜謐的空間裏,她說,“那有進程了嗎?”

她問的是警察部署抓捕老杜頭的事兒。

那些人明白,也知道她當初在這件事兒裏承擔的角色,搖搖頭,“還沒呢。咱們當年安插的眼線全軍覆沒,現在要安插新的眼線,實在是太難了……”

她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話還沒說完,那個警察就被裏麵的那一位警察拍了一下,眼神交流過後,那個警察說,“沒事兒,牧小姐,你別太擔心了,有我們在,那些人不敢把您怎麼樣。”

她倒是不擔心那些人會把她怎麼樣。她笑了,“那行,就麻煩你們多擔待著,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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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有亮透,小弄堂裏的人都還沒有醒。有的地方最是陰暗,伸手不見五指。

頭頂上方的視角有些微微泛藍,方方輕輕地喊著正在熟睡的正正。

瘋正正換了一間幹淨的窩,那原本是居民扔垃圾的地方,後來換了垃圾站,這一塊就漸漸地被廢棄了許多年,方方和自己的母親把那個地方打掃整理了一下,雖然空間小,但總是比那狗窩好得多的。

正正惺忪著眼睛探出頭,呆滯的眼睛有些迷茫,方方說,“正正,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

正正愣了一下,然後“嗚嗚嗚”地搖頭,方方疑惑,“沒事兒?可是有人說你找我。”

正正傻笑著,方方輕歎一口氣,“可能她搞錯了,你睡覺吧。”

方方安慰性地摸了摸瘋子的頭,正正又躺進窩裏睡著了。

方方起身離開,沒有注意到自己經過那個樓道時,已經鬆動了的照明燈。

“咯吱”一下,方方頓住了腳步,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又是“咯吱”一聲,聲音愈發地大了起來,方方一愣。

那一盞燈直直地朝著方方砸去!

“方方!”

就在方方緩緩地抬頭看去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口音從後麵朝他撲過來,方方回過頭,看見了正正不再呆滯的眼睛。

正正的速度快到不像一個瘋子,更不想一個平常人,眼睛裏的驚慌與不斷放大的瞳孔,也與正常人相差甚遠。

正正還沒有衝過來,方方就被人狠狠地一帶,入了一個馨香的懷抱。

“啪!”那盞燈在方方與正正之間砸開了花,其中有一個尖銳的玻璃的劃片劃開方方的手臂,卻被一隻纖細白嫩的手臂擋下,那玻璃片劃破了那個人的手臂,絲絲的血跡滲透出來。

正正僵在原地,看著對麵正摟著方方得意輕笑的女人。

那個女人一手刀弄暈了方方,方方倒在她的懷裏,女人將方方放在一處幹淨的地方。

剛剛他的那一聲“方方”,分明有著濃重的緬甸口音。

牧落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逼近瘋子。瘋子一晃眼,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年的肖牧。

可這個已經成熟了的女人,已經和當年的肖牧有了差距,當年的肖牧短發飛揚,笑起來總是會有一股子那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清脆,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的。而如今,她的笑裏多了殘忍。那個時候他沒想過,這樣看上去忠心耿耿的肖牧與陸河,會是警察的臥底。

她開口就是,“老杜頭現在在哪兒?”

“這裏的人說你是兩年前來的,”牧落步步緊逼,瘋子步步後退,“也就是說,那個時候老杜頭就已經醒了是嗎?他現在在哪兒?嗯?”

瘋子神色突然變得肅然,快速地從寬大的衣服裏同樣掏出一把匕首,牧落頓住腳步。

“來吧,肖牧。”

蹩腳的中文。

她一怔,眸色微閃,笑了。

這麼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本領有沒有退步,倒是想起當初陸河對自己的說的:兩方博弈,必有一亡。

她握緊匕首,刀背抵上了她的大動脈。

對方朝著她衝了過來,她彎腰,鋒刃從她的眼前劃過去,她一腳踹過去,對方身手靈活,躲了過去。

退居一丈遠,雙方位置互換,爭鋒相對。

她的血液裏開始沸騰,某種興奮的因子開始在大腦裏橫衝直撞。她含著笑,說,“老頭子躺在床上這麼多年,難得有你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手下,怎麼?他就舍得讓你和狗同睡同住?”

她不確定能不能聽得懂,於是又用緬甸語罵了一句,“蠢豬!”

瘋子被激,再次朝她攻擊過來。瘋子的身手非凡,若要硬碰硬,時間長了她一定不是對手,她無比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消耗。

她微微喘著氣,額頭上有涔涔汗珠。

瘋子卻不喘一口氣。老杜頭搜尋肖牧的蹤跡,每個城市布下眼線,而他在這裏潛伏兩年,就是為了這一天。

與這個讓老杜頭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人喜愛入骨也恨徹心扉的小姑娘,爭鋒相對,以命相搏。

老杜頭下了死命令,誰能抓住肖牧,雲南的來往生意,就是誰的。

沒有人不會垂涎。

瘋子看了一眼地上的方方,動作突然僵了一下。

牧落眼神一凜,用盡全身力氣,快步上前,騰空一腳踹上瘋子的胸口,瘋子猝不及防,猛地後退幾步,她乘勝追擊,雙腿連踢一個下劈,瘋子的臉無力地沉入了積水裏一動不動了。

她觀望了許久,緩步走上前,剛想要將瘋子從窪地翻身,誰知道瘋子突然一把躍起,她被瘋子遏製住,一腳踹上了旁邊的牆上。頭撞上了堅硬的牆壁,她大腦一片眩暈。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瘋子踹開了她手中的匕首,而瘋子手中的冰涼鋒利的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

瘋子裏的臉上是未幹的汙水,身體是因為極限而猛烈的顫抖。她冷眼看著,瘋子也同她對視。

她並沒有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殺意。

她說,“方方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吧?”

瘋子臉上一怔。

她繼續說,“方方是你這年來唯一一個陪你度過寂寞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關心你的人,而你也一天天地看著他長大,不是嗎?他如果知道,他的好朋友正正,是一個緬甸的叛國武裝集團的走狗,會怎麼想?”

瘋子的表情鬆動。

牧落還想再繼續說的時候,瘋子卻突然放下了抵在她喉間的匕首。

匕首被“咣當”地扔在地上,她錯愕,對上瘋子的眼睛,他卻突然之間眼裏有了濕意。

“我不殺你,”瘋子用蹩腳的中文說,“人這輩子,除了爭權奪利,還有更值得珍惜的東西,這是方方讓我明白的。”

瘋子緩緩地離開她,“而我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好去處,這是我這些年來,住過的最好的地方。”

牧落看著那個小小屋子裏,床被子還淩亂在床上。那是瘋子剛剛急於衝出來救方方時弄的。

牧落看著瘋子的背影,聽見他說,“首領在仰光,老地方。”

她一愣。

其實老杜頭的手底裏,有很多的緬甸年輕人,因為家中貧窮上不起學,選擇跟著老杜頭學本領。並非是他們出自於本意要做壞事,他們不過是想在那個混亂的地方活下去。她了解過那些少年,大多都感謝老杜頭,因為老杜頭給了他們一個出路,無論是好是壞,至少能過上富足的日子。

這就是他們的信仰。

沒有善惡。

牧落那一聲“謝謝”從喉嚨裏艱澀地說出來時,瘋子始終背對她,視線停留在方方的身上。

她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了瘋子說,“嘿,再見了,老夥計!”